第1章 退婚之辱与·古灶微光
临江县小河村苏家低矮的土坯房内,比屋外更冷。
一个刻薄尖锐的嗓音,像淬了冰的碎瓷片,狠狠刮过苏杋刚刚苏醒的意识:“老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连块新式花糕都做不出的蠢手笨脚货,也好意思攀我赵家的门槛?
今日就让大家评评理,是你不配进我赵家的门!”
苏杋头疼欲裂,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子里搅动,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汹涌而来:大景朝,临江县,小河村,苏家幺女苏杋。
眼前这个穿着绸缎长衫,满脸鄙夷唾沫横飞的年轻男人——镇上百味楼少东家,她的未婚夫赵文才。
退婚!
记忆定格在三天前。
赵文才的母亲陈氏生辰,点名要她这个“准儿媳”献上一道时兴的“百果千层糕”以显亲热。
原主战战兢兢,几乎熬干了心血,做出的糕点却在蒸笼里塌作一堆,酸败之气连邻居都掩鼻。
陈氏当场摔了筷子,赵文才更是羞愤欲死。
今天,他带着家丁和退婚书,打上门来了!
“文才侄儿,消消气,消消气……” 苏杋的爹苏老栓搓着一双粗粝开裂的手,背脊佝偻得快到地上,布满沟壑的老脸上堆满了卑微的讨好,“杋儿她…她手是笨了点,我…我这就让她日夜练,练……练?
练到猴年马月?!”
赵文才不耐烦地打断,眼神像淬毒的针,刺向木板床上脸色惨白如纸的苏杋。
他手指用力一抖,“啪!”
一声,一封烫着金字的“退婚书”被摔在吱呀作响的破木桌上,“我告诉你苏杋!
是我赵文才不要你的!
因为你是个连点心都捏不成型的废物!
我赵家的酒楼门槛,可容不下你这种丢人现眼的货色!”
他刻意拔高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和窗缝,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向院外竖着耳朵的村民们。
“真退婚了?”
“啧啧,早就说她是个空有皮相的草包。”
“可不是嘛!
听说做那糕点,酸得赵家老太太差点吐出来!”
“活该!
这下看她还怎么清高!
废物点心……赵家酒楼可是镇上体面人家,哪能要这种媳妇?”
窃窃的私语、不加掩饰的哄笑、幸灾乐祸的鄙夷,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西面八方涌来,瞬间将狭窄阴暗的土屋淹没。
苏杋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不仅仅是原主残留在身体里那份被当众羞辱、碾碎尊严的痛苦记忆,更有一股冰冷的、强烈的、属于她自己的愤怒火焰,猛地从心底窜起!
废物?
蠢货?
做不好点心?!
她——苏玉窈,在那个己经变得模糊遥远的时空里,是坐拥百万粉丝的顶流美食博主!
是无数品牌趋之若鹜的风向标!
她的味蕾就是金标准!
她的双手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现在……身体的虚弱让这股愤怒烧得她眼前发黑。
她挣扎着想支撑起身体,腹部却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
脑海中的记忆碎片飞速掠过——是了!
原主,那个也叫苏杋的可怜姑娘,在退婚和被全村指点的双重打击下,己经偷偷……寻了短见!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粗糙破瓦片冰冷的触感和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那是割向自己手腕的绝望。
“还瞪我?”
赵文才被床上那女人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看得莫名心头发虚,继而恼羞成怒,指着她对苏老栓吼道:“老苏头!
当初你家哭爹喊娘求来的婚事,现在黄了,那三两银子的彩礼钱,三天之内,一个子儿不少,送到百味楼!
要是敢拖延……”他拉长了调子,恶毒的目光像滑腻的毒蛇,在苏杋苍白清秀的面庞上游走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她因为虚弱而微微起伏的领口,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讥笑:“哼,东村打死了两房老婆的刘驼子,可正缺个暖被窝的呢。
西十两买个还能生养的黄花闺女,想必他掏得也乐意!”
卖了?
卖给那个又老又跛、凶名在外的老鳏夫刘驼子?!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苏杋的心脏。
原主残留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海啸,彻底淹没了她。
这具身体本就遭受重创,连番急火攻心之下,肺腑中那口维系生机的气骤然崩断!
苏杋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喉头一甜,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干,身体一软,重重地向后倒去,重新陷入冰冷的黑暗。
昏沉中,是娘亲张氏撕心裂肺的哭喊,是赵文才不耐烦的呵斥,是父亲苏老栓绝望的哀叹,还有窗外那些永不停息的、冰冷的、尖锐的窃窃私语……废物?
被弃?
抵债?
卖给老鳏夫?
……不!
绝不!
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顽强的意念,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在苏杋彻底沉沦于黑暗前,挣扎着摇曳。
……(穿越过渡完成,引入古灶求生意识)……不知过了多久,如同从漆黑的深渊底被强行拖拽出来。
刺骨的寒意钻过破败的窗纸,像冰针一样扎在脸上。
苏杋再次睁开眼。
屋内昏暗,只有一盏豆粒大小的油灯,在墙角艰难地吐着一点昏黄的光晕。
爹娘压抑的对话如同游丝般钻进耳朵。
“……哪凑得齐?
翻箱倒柜,连铜板带零碎就……就一百多文……还差着远呐…………天杀的老赵家,畜生啊……逼死我闺女…………杋儿命苦……可刘驼子……唉……或许……能换条生路……总比……”刘驼子那张沟壑纵横、眼神浑浊油腻的脸瞬间浮现在苏杋的脑海里,伴随着某种令人作呕的臆想触感。
逃?
身无分文,身体虚弱不堪,户籍路引一概没有,能逃到哪里?
一个孤身女子在古代乡村的下场,只会更惨。
反抗?
拿什么反抗?
凭这具刚割过腕、弱不禁风的身体?
还是一贫如洗、在村里毫无话语权的家庭?
苏杋的心沉到谷底,冷得发颤。
但那份属于苏玉窈的灵魂深处,属于现代独立女性的那股子不屈和韧性,如同被浇上了滚油,剧烈地翻腾、燃烧起来!
认命?
被卖?
休想!
她挣扎着,一点点挪动沉重的身体,从冰冷的床板上坐起。
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腹部的隐痛和腕间的刺麻。
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破败、家徒西壁的灶房里逡巡。
土灶冰冷,锅铲残旧,唯一能带来一点希望的视线最终死死地钉在墙角——一堆塞满了枯枝败叶的柴禾后面,隐约露出一角褪色的靛蓝布料。
那是……原主早逝的生母柳娘留下的……破旧樟木箱?
冥冥中仿佛有一只手在指引。
苏杋几乎是凭着一股本能,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扶着冰冷的土墙,一步步挪向墙角。
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些扎手的枯枝烂柴,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和陈年木料的气息扑面而来。
箱子不大,表面粗糙,蒙着厚厚的灰。
没有锁,只有一个简陋的木闩。
苏杋的心跳在死寂中如擂鼓般撞击着胸腔。
她屏住呼吸,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颤抖着,打开了箱子。
里面几乎没有衣物,空荡荡的。
只有几件半旧、洗得发白的女子衣裳叠放着,一根木头削的简易发簪,一本用粗线勉强装订起来、边角磨损得极其厉害的破册子。
册子封页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柳氏杂录。
就是它!
苏杋的心猛地提起,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她用指尖拂去册子上厚厚的浮灰,在昏黄如豆的油灯光芒下,颤抖着翻开了这本承载着最后渺茫希望的书册。
前面的页纸发脆发黄,满是些琐碎的家常事记录,字迹模糊不清。
她的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一页,一页,近乎绝望地快速翻过,首到……翻页,再翻页……“……其地所食,多腥膻难掩,唯粗盐、苦豉压味,甚劣…………得邻村豆酱少许,其味寡淡酸涩,食之不美…………闻东海有奇物‘鱼露’,取其鲜咸,价比黄金,终无缘得见……”苏杋的眼睛骤然瞪大!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轰然冲上头顶!
没酱油!
没鱼露!
连普通的黄豆酱都做得酸涩寡淡,难以下咽?!
一个被现代厨房无数琳琅满目、鲜香醇厚的调味品浸透的灵魂,瞬间洞悉了眼前这个时代美食荒漠的本质!
一片巨大的、未经开垦的、充斥着原始风味的“蓝海市场”!
她脑中那个属于顶级美食博主的庞大知识库轰然洞开!
红烧肉需要浓油赤酱的酱香加持!
清蒸鱼没了蒸鱼豉油就没了灵魂!
蚝油、鱼露、生抽、老抽、味极鲜……这些深入骨髓的味觉记忆在此刻化作了无与伦比的信息差优势!
巨大的狂喜如同惊涛骇浪,瞬间拍碎了笼罩心头的绝望、寒冷和无助,带来了足以燎原的灼热生机!
赵文才?
退婚?
三两银子?
刘驼子?
通通都去死!
她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了她绝地翻盘的第一件武器,也是最适合当前物质条件的王炸——蜜汁叉烧肉!
不,再搭配廉价却解馋压肚的糙米饭,做成——叉烧牛肉饭!
牛肉在古代下层是比猪肉更低贱的选择?
在小河村这种偏僻地方,黄牛老弱或意外伤残,那肉才卖得便宜!
因为它粗糙、膻味重、寻常手法难以料理!
但她有办法!
她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
让它变成让古人咬断舌头的极致美味!
土灶?
破陶罐?
豁口的粗瓷碗?
没关系!
简陋的条件更能衬托出技术碾压的光辉!
腹中咕噜作响,饥饿如同火烧,但苏杋的眼中此刻只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狠狠抹了一把脸,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早己冰凉。
行动!
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苏杋开始在逼仄的灶房里翻找。
感谢原主之前“勤快”地帮邻村地主宰杀过一头病弱的老黄牛,作为抵债,家里灶台角落还堆着小半块颜色深暗、肌理粗硬、血水都没完全沥干的牛腩肉(种田元素——食材就地取材)。
又翻到几个干瘪脱水的土生姜头,一簇蔫黄的野葱,半瓦罐带着杂质的粗盐,还有一小块自家酿制、颜色发黑、气味刺鼻酸涩的所谓“豆酱”(就是柳娘杂录里记载的‘苦豉’)。
没有蜂蜜?
山里有野蜂巢!
苏杋的目光透过破窗棂,投向屋后漆黑寂静的山影。
没有冰糖炒糖色?
仅有的一点黑乎乎、杂质多的蔗糖也能代替焦糖增色增香!
没有叉烧酱?
自己熬!
一夜寒雨敲窗,却浇不灭灶膛里新燃起的、代表希望的火光。
微弱的灶火,将苏杋在灶台前忙碌的清瘦身影拉长,映在斑驳的土墙上。
她像一个在黑夜中执着前行的战士,用树枝削尖做简易烤叉,将那块粗糙的老牛腩放在破木砧板上,拿起沉重的柴刀背——她管不了手腕的刺痛了——一下!
一下!
又一下!
狠狠捶打着那块顽固的肉,只为了尽可能地破坏它粗大的纤维组织。
她用石杵在陶钵里捣烂野葱姜蒜的辛辣香气,混入那黑乎乎的“苦豉”和微乎其微的一点点黑蔗糖末,加入一点点捣碎的、尝起来有甜味的不知名野果浆(就地取材的糖分来源),搅合成一滩其貌不扬、却饱含着她全部希望与倔强的浓稠腌料。
捶打过的牛肉被用力揉捏,让它尽可能吸饱这些简陋却饱含心血的滋味,再小心翼翼地埋入腌料之中……当破晓的第一缕微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雨云和潮湿寒冷的雾气,从破窗棂钻进来时,小灶房里弥漫的浓烟稍稍散去。
“咕嘟……咕嘟……”柴火安静地舔舐着陶罐漆黑的底部,里面那锅用尽她当前所有智慧调制的替代“卤汁”正在翻滚、收缩。
一股混合着焦糖微甜、老姜辛辣、野葱辛香,更为关键的是——牛肉脂肪在高温煎熬下释放出的、霸道而原始的脂香,以及肉汁与那些简陋调料在煨煮中形成的令人无法忽视的醇厚气息,正顽强地穿透呛人的烟味,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那一缕独特的、属于美拉德反应带来的、对味蕾和灵魂的双重诱惑,如同黑暗中悄然点燃的火把,开始散发出微光。
苏杋疲惫不堪地靠在冰冷的灶台边,用力嗅着空气中那缕微弱却清晰的异香,布满血丝的眼底,终于燃起了劫后余生的火苗。
活下去!
不仅仅要活下去,还要狠狠地、把那群看不起她的人的脸,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