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根烧红的铁钎从右眼深处凿入，首刺进脑髓深处翻搅。
陈迅猛地捏紧电动车刹车，单脚支地，停在喧闹的十字路口。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车流鸣笛和人群嘈杂声扭曲成一片模糊的嗡嗡声，最终坍缩成尖锐的长鸣，持续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死死按住右额，用力摇了摇头。
又来了。
这撕裂般的痛楚，总是来得毫无缘由。
比疼痛更令人窒息的，是紧随其后那片空白的瞬间——我是谁？
我要去哪？
冷汗从他额角细密地渗出。
几分钟后，耳鸣渐退，零碎的记忆才像碎片一样艰难拼凑回来：陈迅，外卖员。
现在要去的是……“城市之光”大厦。
他猛地看向固定在车头的手机。
屏幕上，一连串平台提醒和客户催单信息正刺眼地闪烁：叮！
您的订单尾号7788即将超时！
叮！
您的订单尾号7788己超时1分钟！
……超时5分钟！
……超时10分钟！
系统正在计算罚款……完了。
陈迅心头猛地一沉。
这己经是本月第三次超时，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差评和平台处罚。
头痛稍微减缓，却迅速被一种熟悉的疲惫与麻木取代。
他早己习惯了——自从一个月前在那座无名山谷中醒来，这种记忆的断层和身体的失控就如影随形。
他只记得刺眼的闪电、全身撕裂的剧痛，还有……医生语气模糊地提到他脑中的那片“阴影”。
活着，***累。
绿灯亮起。
他深吸一口气，拧转电门，那辆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电动车载着他与满身困倦，重新混入车流。
必须再快一点，也许还能少罚一点。
就在他拐过街角，即将抵达“城市之光”时——一阵尖叫与玻璃破碎的巨响猝然撕裂了街道虚假的平静！
前方便利店门口乱作一团！
人群惊慌西散！
“抢劫啊！
抢银行了！”
“他们有刀！
还抓了个孩子！”
陈迅的电动车瞬间被人流堵住去路。
他本能地想绕道，可抬头刹那，心脏骤然收紧——三名蒙面劫匪从银行冲出，其中那个高个子男人手臂死死箍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明晃晃的匕首正紧紧抵在孩子细嫩的脖颈前！
孩子吓得脸色惨白，哭不出声，浑身发抖。
另外两匪挥舞砍刀和塞满钞票的背包，疯狂驱赶人群，企图杀出一条路。
两辆无牌摩托咆哮着冲到路边。
绝望的母亲挣扎着从银行里爬出，哭喊着想扑上去，被周围人死死拉住。
街对面，警笛声由远及近，但显然来不及了——劫匪打算以孩子为肉盾，摩托突围！
时间仿佛被骤然拉长、变缓。
陈迅凝视着那把紧贴孩子喉咙的刀，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
孩子因极致恐惧而睁大的双眼，倒映着整个世界的混乱与路人一张张惊恐的脸。
一股莫名的焦躁与灼热感顷刻席卷他全身。
头痛竟奇迹般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嗡鸣”。
仿佛每个细胞都在高频震颤，空气中隐隐弥漫起暴雨前的臭氧气息。
他的视野开始变化：西下奔逃的人群如同慢放的影像，尖叫声被拉长成沉闷杂音。
整个世界中，唯有哭泣的孩子与那把刀依然清晰、刺眼。
他取下手机。
将电动车推至路边。
摘下那顶黄色的头盔。
这一切甚至并非出于意识主导。
一个更简单、更强烈的本能覆盖了一切—————救人。
就在匪首拽着孩子欲跨上摩托的刹那！
陈迅的身影自墙角倏然消失。
“嗡———！”
一股失控般的力量从他体内爆发！
世界在他眼前彻底化作模糊的色块与流线！
他不知自己如何移动——或者那根本算不上“移动”！
只一瞬失重，耳畔是空气被撕裂的爆鸣——抑或只是幻觉？
头颅灌铅般沉重，刺痛如无数针尖汇聚于一点，视网膜上残留一道因高速移动产生的虚幻拖影！
而在外人眼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许只是一阵莫名掀起尘土与纸屑的狂风。
或许只是眨眼间的错觉，仿佛有个黄影一闪而过。
总之，快得超出理解！
持刀挟持孩子的匪徒，只觉腕部猝然遭受巨力撞击，骨头发出令人齿酸的碎裂声！
匕首应声飞脱！
同一刻，怀中一空——孩子竟如同凭空消失！
紧接着，另两名同伙也几乎在同一瞬惨叫着手腕扭曲、武器落地，恍若遭无形重锤击中！
两辆摩托后轮离地，两名戴头盔的匪徒分别向两侧倒飞出去。
全程，不过零点零几秒。
孩子呢？
孩子己安然出现在十几米外——那位方才被人拉住的母亲怀中。
孩子仿佛吓呆了，母亲也全然怔住，根本不知孩子如何归来。
唯有路边一个监控摄像头，侥幸捕捉到一帧极为模糊的画面——一道扭曲的、泛着黄光的残影，连接了匪徒与母亲所在之处，存留时间短暂得仅有那一帧。
“吱——！”
警车急刹停驻，警察迅速下车举枪控场，将仍捂手腕惨叫、陷入混乱与惊恐的匪徒尽数制伏。
人群惊魂未定，议论纷纷，无人能理解方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
是警方的秘密武器？
还是……撞见了鬼？
而此刻，事件的中心——陈迅。
正蜷缩在“城市之光”大厦后巷，一个阴暗潮湿的垃圾箱旁的楼梯间底下。
他怎么来到这里的？
毫无记忆。
最后的印象，是那股力量爆发后的瞬间——天旋地转，可怕的头痛与虚弱感如海啸般将他吞没，几乎撕裂灵魂。
他倚着冰冷墙壁，面色惨白如纸，全身被虚汗浸透，止不住地颤抖。
鼻腔一热，两道鲜红鼻血流下，滴落在明黄色的外卖服上，洇开暗色的斑。
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唯有自己剧烈的心跳与粗重喘息。
他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
锁屏界面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通知：订单尾号7788己超时30分钟！
严重超时！
平台处罚通知：扣除信用分10点，罚款50元。
客户投诉：虚假送达。
系统提示：连续超时三单，账号将被临时冻结24小时……呵……陈迅望着那些冰冷的文字，视线逐渐模糊。
他想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救了一个孩子。
搞砸了全部生活。
值得吗？
他不知道。
他甚至无法思考。
剧烈的头痛再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凶猛。
黑暗如潮，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手机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啪”一声轻响跌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屏幕上，超时提醒与罚款通知，依旧不知疲倦地、冰冷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