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镜面半晌,指尖划过铜锈的纹路,那丝微弱的温度己消失无踪,只剩冰凉的金属触感。
里屋的娘又陷入了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床顶,任凭沈砚秋怎么唤,都只偶尔眨一下眼——这是失魂症加重的模样,上次娘变成这样,昏睡了整整三天。
“必须找到苏珩。”
沈砚秋攥紧了古镜,心里有了决断。
苏珩是他年少时的玩伴,两人曾在同一个药庐学徒。
只是五年前,苏珩突然说要去仙门拜师,此后便断了音讯。
沈砚秋只听说他拜入了“清虚观”,可清虚观在百里之外的云台山上,仙门弟子从不与凡人往来,他连山门都未必能靠近。
更别说,他连“找苏珩”的理由都说不清——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怀里有面会映出残魂的古镜,还被仙门弟子追着要交出去。
但眼下,这是唯一的线索。
沈砚秋将古镜用粗布裹紧,塞进药箱最底层,又在上面铺了层晒干的艾草——艾草有驱虫的气味,或许能掩盖古镜可能残留的灵气,避免被仙门弟子察觉。
他给娘喂了些安神的汤药,看着她昏昏睡去,才拿起油纸伞,背着药箱悄悄出了门。
雨还没停,夜色裹着湿冷的风,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
镇上的人家都早早熄了灯,只有街角的“悦来客栈”还亮着两盏昏黄的灯笼,门帘被风掀动,隐约能听到里面的谈笑声。
沈砚秋本想绕开客栈,却在路过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醉意:“……你说那清虚观的苏珩?
我可听说了,他前几日犯了错,被掌门罚去后山面壁了……”沈砚秋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攥紧油纸伞的伞柄,犹豫了片刻,还是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客栈里只有两桌客人,说话的是个穿短打的货郎,正捧着酒碗,唾沫横飞地跟同桌的人闲聊。
沈砚秋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碗热汤,耳朵却紧紧盯着那桌的谈话。
“苏珩?
就是那个五年前从咱们镇上出去的?”
另一个客人问道。
“可不是嘛!”
货郎灌了口酒,声音更大了些,“我上周去云台山下送货,听清虚观的杂役说,苏珩不知怎么得罪了执法长老,被搜出私藏凡人的东西,掌门大怒,罚他在后山‘静心崖’面壁,没有传召,连饭都得自己找……”私藏凡人的东西?
沈砚秋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
苏珩性子温和,当年离开时,还特意跟他说“若日后有机会,定要让仙门多护着些镇上的人”,怎么会得罪执法长老?
正想着,客栈的门帘又被掀开,一股冷风裹着雨丝灌了进来。
三个穿着清虚观弟子服饰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身材高瘦,眉眼间带着几分倨傲——竟是白日里来搜查的赵青!
货郎的声音瞬间戛然而止,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客栈里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连掌柜都躲在柜台后,不敢抬头。
赵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沈砚秋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沈砚秋?
这么晚了,你不在家守着你那失魂的娘,跑到客栈来做什么?
莫非是想把那面铜镜卖给什么人?”
沈砚秋心里一紧,面上却强装镇定,端起汤碗喝了一口:“赵师兄说笑了,我娘的药快用完了,我出来买些药材,恰逢雨大,进来喝碗热汤避避雨。”
“买药材?”
赵青往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镇上的药铺早就关了,你去哪买?
我看你是在撒谎。”
他的目光落在沈砚秋的药箱上,“这里面装的,该不会是那面铜镜吧?”
说着,赵青就要伸手去抢药箱。
沈砚秋猛地站起身,将药箱护在身后,往后退了一步:“赵师兄若是不信,可让掌柜作证,我进来后只点了一碗汤,从未拿出过别的东西。
仙门讲究‘证据’,总不能凭猜测就搜我的东西吧?”
赵青被噎了一下,脸色更沉:“你倒是牙尖嘴利!
别以为躲得过三日,鉴宝会那天,所有凡人都要去广场验身,你那药箱,还有你怀里藏的东西,到时候都得交出来!”
就在这时,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衫的少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浑身湿透,脸上还带着伤,进门就喊道:“掌柜的,快,给我来碗热酒!”
沈砚秋的目光落在少年脸上,瞳孔骤然一缩——那少年的眉眼,竟有几分像苏珩!
只是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淤青,显然是刚受过打。
少年也看到了沈砚秋,先是一愣,随即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刚要开口,却瞥见了沈砚秋身后的赵青,脸色瞬间变了,猛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
赵青显然没注意到少年的异常,只不耐烦地踹了踹旁边的凳子:“哪来的野小子,没看见仙门在此办事?
滚出去!”
少年身子抖了抖,却没动。
沈砚秋心里一动,上前一步,挡在少年身前:“赵师兄,他是我的远房表弟,刚从乡下过来,不懂规矩,还望师兄海涵。
我这就带他走,不打扰师兄。”
说着,沈砚秋拉起少年的手,拿起药箱和油纸伞,不等赵青反应,就快步朝门外走去。
少年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却紧紧跟着沈砚秋的脚步,首到走出客栈很远,听不到赵青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雨还在下,两人躲在一处破庙里避雨。
沈砚秋点亮了随身的火折子,昏黄的光线下,少年的脸清晰起来——果然是苏珩!
只是比五年前憔悴了太多,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
“砚秋,真的是你……”苏珩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几分激动,又有些愧疚,“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砚秋看着他的伤口,拿出药箱里的金疮药,“他们说你被长老罚去后山面壁,还私藏凡人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珩接过药,却没有立刻涂,只是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情绪:“我藏的,是当年你送我的那支木簪。”
沈砚秋一愣——那是他当年亲手做的,刻着艾草纹样,送苏珩当饯行礼,没想到他竟一首带在身边。
“执法长老说,仙门弟子不可私藏凡人物品,否则会沾染‘浊气’,影响修行。”
苏珩苦笑了一下,“可我不觉得那是浊气,那是……我在仙门唯一的念想。”
他顿了顿,突然凑近沈砚秋,压低声音:“砚秋,你是不是藏了一面古镜?
最近仙门弟子都在找一面铜镜,说那镜子里有‘魔气’,找到的人能升为内门弟子。”
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他看着苏珩,犹豫了片刻,还是从药箱里拿出裹着粗布的古镜,轻轻放在两人中间。
火光下,古镜的铜锈泛着微光。
苏珩看到镜子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色变得煞白:“这……这是‘溯洄镜’的残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