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桃花灼灼,瀑流鸣玉,谢先生的琴音顺着风缠上她的发梢,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身前是瘴气弥漫的密林,再往外,就是谢先生说过的、能把人耳朵吵聋的花花世界。
“不就是被秦朗那小子看了林薇儿绣的荷包吗?
至于跑这么远?”
云岫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布包里母亲塞的桂花糕硌得慌,“再说了,那荷包针脚歪得像蚯蚓爬,有什么好看的。”
她气鼓鼓地往密林外钻,素白的裙摆被荆棘勾出个小口子,露出的脚踝白得像刚剥壳的荔枝。
这要是在村里,秦朗早该蹲下来替她摘刺了,可现在……云岫猛地加快脚步,耳边的鸟鸣渐渐被一种奇怪的轰鸣声取代,等她拨开最后一片挡路的藤蔓,差点被迎面扑来的汽车尾气呛晕过去。
“我的娘哎!
这啥味儿啊!”
旁边突然炸起个大嗓门,吓了云岫一跳。
只见个穿着灰扑扑连帽衫的姑娘,正抱着个比她人还高的黑箱子,脸憋得通红,看见云岫跟见了活菩萨似的,“妹子!
帮个忙呗!
这箱子快把我胳膊压断了!”
云岫还没反应过来,指尖己经条件反射地搭上了箱子。
她只轻轻一托,那看起来能压垮一头牛的铁疙瘩就跟棉花似的飘到了地上,连点灰都没扬起来。
“!!!”
那姑娘眼珠子瞪得比村口老槐树上的鸟蛋还圆,“妹子你这是…… 练过?”
“算吧。”
云岫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点泥的白布鞋,“种地种的。”
姑娘叫林小满,说是个跑剧组的打杂的,昨天刚被黑心老板卷了工资,正抱着最后一箱道具找下家。
她盯着云岫那张美得能让镜月湖自惭形秽的脸,突然一拍大腿:“妹子!
你这条件,跟我混娱乐圈啊!
随便演个仙女都不用化妆!”
云岫没听懂 “娱乐圈” 是啥圈,只听懂了林小满肚子饿得咕咕叫,跟村口那只怀孕的母兔子似的。
接下来三天,云岫算是见识了这 “花花世界” 的厉害。
林小满租的阁楼小得转个身都能撞墙,空气里飘着一股泡面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两人去找工作,人家要么嫌云岫穿得像刚从古装剧里跑出来的,要么就对着她的脸流口水,吓得林小满把她护在身后,跟老母鸡护崽似的。
“不行了不行了!”
第三天傍晚,林小满把最后一个硬币拍在桌上,绝望地哀嚎,“再这么下去,咱俩得去天桥底下表演吞剑了!”
云岫正扒着窗户看街景,闻言回头:“吞剑?
村里二牛哥能吞火把,这个我也行。”
“别别别!”
林小满赶紧摆手,突然盯着手机屏幕眼睛发亮,“哎?
这玩意儿行!
‘急速达’外卖!
说一小时结一次钱,还能预支饭钱!”
云岫凑过去看,屏幕上画着个骑小电驴的小人,跑得飞快。
她摸了摸下巴:“这个我好像也行,比小电驴快。”
林小满以为她在说胡话,乐呵呵地帮她注册账号:“行!
咱先试试水,今晚争取挣够两碗牛肉面钱!”
半小时后,林小满扒在阁楼窗户上,世界观受到了毁灭性打击。
只见对面写字楼三十多层的玻璃幕墙上,一个穿着她那件旧外套的纤细身影,正跟壁虎似的往上窜!
不是爬楼梯,是真・贴着玻璃往上跑!
足尖点过的地方,玻璃连道白印都没留下,速度快得能追上她家以前养的那只野兔子。
“我的亲娘啊……” 林小满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饿出了幻觉。
手机 “叮” 地一响,订单完成提示弹了出来。
从接单到送达,三分零七秒。
下单的王先生大概也被惊着了,打赏栏里豪气地填了个 “88”。
林小满看着那串数字,突然觉得自家这位新认识的仙女妹妹,可能不是来凡间历劫的,是来降维打击的。
接下来的几小时,云岫彻底开启了 “非人模式”。
她踩着路灯杆腾空,借着广告牌的边缘转体,在两栋楼之间的电缆上走得比村里的田埂还稳。
有次为了赶时间,她甚至从一家商场的穹顶天窗跳进去,把正在试衣服的大妈吓得差点当场皈依佛门。
“叮!
您有新的加急订单!”
云岫落在一栋大厦的天台上,晚风掀起她的兜帽,露出一截光洁的脖颈。
屏幕上显示的地址是帝景苑别墅区 1 号,配送费后面跟着一串零,足够她和林小满吃上一个月的牛肉面加双份牛肉。
“醒酒汤?”
云岫眨眨眼,谢先生以前喝醉了,母亲就会煮这个,“这个我会做啊。”
她按地址导航,足尖在天台边缘轻轻一点,整个人像片叶子似的飘了出去。
夜风吹得外套猎猎作响,底下的车河像条发光的长蛇,蜿蜒着伸向远处。
帝景苑的安保不是一般的严,铁丝网缠得跟蜘蛛网似的。
云岫正琢磨着从哪棵树爬进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引擎的低吼声。
一辆通体漆黑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拐进了别墅区入口的林荫道,车灯刺破夜色,正好照在她下落的轨迹上。
“糟了!”
云岫下意识地拧身,想借着旁边的梧桐树枝缓冲,可那车开得太稳了,跟长了眼睛似的往她落脚点凑。
千钧一发之际,她足尖在车顶轻轻一点,打算借力翻过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某种昂贵物体被冒犯的哀鸣。
云岫稳稳落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拍掉身上的灰,就听见身后传来 “咔哒” 一声轻响。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能把周围温度都冻低三度的脸。
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云雾村冬天结了冰的深潭,看得人心里发怵。
他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车顶。
云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家伙,引擎盖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鞋印,还是她那双沾了点泥的白布鞋印的,在锃亮的黑色车身上,跟块牛皮癣似的扎眼。
“那个……” 云岫有点心虚,在村里踩坏了李奶奶的菜畦,赔个笑脸就行,可这铁盒子看着就贵得吓人,“我帮你擦擦?”
她刚要伸手,旁边突然窜出来个穿西装的年轻男人,戴着副金丝眼镜,跑得皮鞋都快掉了。
“顾总!
您没事吧?!”
那男人先是对着车里的人鞠躬,腰弯得跟个虾米似的,然后猛地转头瞪向云岫,气场瞬间切换成斗鸡模式,“你这人怎么走路的?
啊?
顾总的车你也敢撞?
知道这是什么车吗?
劳斯莱斯幻影!
全球***版!
你把自己卖了都赔不起!”
云岫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小声嘀咕:“它自己开过来的……还敢顶嘴!”
眼镜男气得眼镜都歪了,“顾总,我看这丫头就是故意碰瓷!
要不要叫保安把她……闭嘴,小周。”
车里的男人终于开口了,声音跟他的人一样,带着冰碴子。
被称为小周的助理立刻闭了嘴,乖乖站到一边,还不忘偷偷给云岫使了个 “你死定了” 的眼色。
男人的目光重新落回云岫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视线在她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和沾了泥的布鞋上停顿了两秒,像是在评估什么不值钱的东西。
“三百万。”
他吐出三个字,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啥?”
云岫没反应过来,“三百万…… 桂花糕?”
林小满这时候才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听到这话差点当场厥过去:“三、三百万?!
抢钱啊!
这铁盒子是用金子做的吗?”
小周助理立刻跳出来:“什么铁盒子?
这是劳斯莱斯!
光一个车标就值二十万!
撞坏了顾总的心情,赔三百万都是少的!”
云岫看着那男人面无表情的脸,突然想起谢先生说过,外面的世界有很多规矩,弄坏了东西就要赔。
她摸了摸布包,里面只有母亲塞的几块桂花糕和临走时谢先生给的一把古琴碎片 —— 那是她唯一能换钱的东西了,可这玩意儿能值三百万吗?
“我…… 我没那么多钱。”
云岫有点委屈,眼眶微微泛红,墨玉般的眸子里蒙上了层水汽,“能不能…… 赊账?”
小周刚想再怼,就见自家老板突然抬手制止了他。
顾时聿看着眼前这张泫然欲泣的脸,月光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像只受惊的小鹿。
他沉默了几秒,车门 “咔哒” 一声开了。
“上车。”
云岫和林小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 “这难道是要把我们卖去挖煤抵债” 的惊恐。
小周助理推了推眼镜,心里嘀咕:老板今天转性了?
换以前,早让法务部把人拖去写欠条了…… 难道是这丫头长得太好看,老板打算…… 嘿嘿?
他正脑补着什么限制级画面,就听顾时聿冷冷地补充了一句:“去我家,算算怎么还债。”
云岫咽了口唾沫,看着那辆黑得像无底洞的轿车,突然觉得,这外面的世界,好像比村里的瘴气密林还要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