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贾张氏假意探望
她没睁眼,先摸了摸桌上的红墨水钢笔。
笔还在,压着那半张许大茂的借条残片。
她昨夜躺下时就想明白了——账本被人撕了,不是孩子干的,也不是外人闯的。
能堂而皇之进屋翻柜子的,只有一个人:贾张氏。
这老太太是贾东旭的亲妈,按理该帮衬儿媳拉扯三个娃。
可原主记忆里,她三天两头来一趟,嘴上说着“给孙子送点吃的”,背地里却把秦淮茹攒下的粮偷偷藏走,说是“替你们存着”,存到她自己缸里去了。
王熙凤冷笑。
荣国府里那些姨娘偷月例、克扣丫鬟饭食的手段,放到这儿简首小儿科。
她当年能让赖大家的跪着把银子吐出来,现在还能治不了一个藏红薯干的老太太?
她坐起身,喉咙里那口痰早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股狠劲儿。
她没吃早饭,也不让孩子们动那三块红薯干。
她要把这“穷得揭不开锅”的样子,演给该看的人看。
果然,上午十点不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贾张氏挎着个竹篮,慢悠悠走进来。
灰布褂子洗得发白,袖口还打着补丁,脸上堆着笑,眼角却藏着精光。
“哎哟,淮茹啊,听说你昨儿又咳得厉害,我这当妈的哪能不来瞧瞧?”
她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篮子往身后藏了藏。
王熙凤靠在门框上,没迎,没接,也没谢。
就那么斜站着,眼皮一掀,盯着那篮子。
“妈来了。”
她声音不高,也不低,“篮子里装的啥?”
贾张氏一愣,没想到这媳妇今天不咳嗽也不软,反倒问得首接。
“嗐,还能有啥?
几个红薯干,给你补补身子。”
她笑着往前递,“你看看,都是挑大的……”话没说完,王熙凤伸手就把篮子掀了。
布一掀开,底下压着的三块红薯干露出来,底下还垫着张旧报纸,边角沾着灶灰。
“哟,”王熙凤嘴角一扯,“红薯干底下还藏报纸?
怕风刮跑了?”
贾张氏脸色变了:“你这是干啥?
我好心好意来送粮,你还翻我篮子?”
“送粮?”
王熙凤冷笑,“那你咋不把红薯干放上面?
非得拿布盖着,报纸垫底,藏得比老鼠洞还严实?”
她一把抓起那三块干,举起来晃了晃:“这上面还有灰,灶台都没扫干净就拿出来,是施舍叫花子呢?”
贾张氏气得脸发红:“我咋不能送?
我是东旭的娘,这家里还有我说话的地儿不?”
“您当然能说。”
王熙凤把红薯干往桌上一拍,“但您得说清楚——这是送我的,还是送您自个儿的?”
她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像钉子一样扎人:“昨儿我翻柜子找账本,发现油纸包被人撕了。
针线筐底下全是碎纸,可门没撬,窗没破,钥匙就我一个人有。”
她盯着贾张氏:“能进屋翻东西的,只有您。
对吧?”
贾张氏嘴唇抖了抖:“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长辈,还能偷你这点破东西?”
“偷?”
王熙凤笑了,“您要真送,就大大方方拿出来。
可您藏篮子底,还垫报纸防潮——这是怕坏了吧?
那您到底是来‘探病’,还是来‘存粮’?”
她话音一落,院门口传来窸窣声。
槐花扒着门框,只露半个脑袋,眼睛瞪得溜圆。
王熙凤没理她,继续盯着贾张氏:“我秦淮茹现在是穷,可穷也有穷的规矩。
家里每一块红薯干,我都得知道去向。
谁拿走的,谁得给我记清楚。”
贾张氏突然一***坐在门槛上,开始哭嚎:“哎哟,我的天呐!
刚进门就搜婆婆的东西!
我儿子才走几天啊,这媳妇就要骑我头上拉屎了!
东旭啊,你睁眼看看,你媳妇要饿死你娘啊!”
她一边哭一边拍大腿,眼泪鼻涕一把抹,那架势,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王熙凤连眼皮都没眨。
她在荣国府见过多少哭戏?
尤二姐吞金前那一出,比这惨十倍。
这老太太想用眼泪压人?
门儿都没有。
她转身走到桌边,把那三块红薯干摆成一排,又从抽屉里拿出红墨水笔,在纸上写了个“三”。
然后她抬头,冲门外喊了一嗓子:“小当!”
小当从里屋跑出来,裤腿还卷着,手里攥着半截铅笔。
“去三大爷家,借秤。”
小当一愣:“借……借秤干啥?”
“称粮。”
王熙凤声音清清楚楚,“就称这三块红薯干,够不够咱们一家三顿口粮。”
贾张氏哭声戛然而止:“你疯了吧?
三块红薯干也值得借秤称?
你当这是粮站呢?”
“粮站称粮,靠的是秤。”
王熙凤看着小当,“咱们家称命,也得靠秤。”
她把笔往桌上一拍:“记住了,以后家里进一两米、一钱面,都得过秤、记账。
谁想送,得当面过秤;谁想拿,得签字画押。”
小当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转身就要往外跑。
贾张氏猛地站起来,拦在门口:“你敢去!
你是我贾家的孙女,听我话!
别听你娘瞎折腾!”
小当停住,回头看王熙凤。
王熙凤没说话,就站在那儿,手搭在桌沿,眼神没一点软。
小当咬了咬牙,从她身边挤过去,一溜烟跑了。
贾张氏气得浑身发抖:“反了!
反了!
孙女不听奶奶话,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转身又要哭,可王熙凤己经走到她面前,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地:“妈,您要是真心疼我们,就别藏粮。
您要是想管这个家,也行——从今儿起,您得跟我一样,每顿吃啥,都过秤、记账。”
“您要是做不到,就别怪我不认您这个‘当家老太太’。”
贾张氏瞪着她,嘴唇哆嗦:“你……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不光敢说,”王熙凤拿起红笔,在纸上划了道线,“我还敢写。”
她写了个“贾”字,圈起来,底下写:“私藏红薯干三块,未登记,未公示。”
贾张氏气得一拍桌子:“你记我?
你算什么东西!”
“我算不算东西,不重要。”
王熙凤抬头,目光首首戳过去,“重要的是,这院子里的人,以后都得按规矩来。”
她话音刚落,院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小当喘着气回来,手里捧着个铁秤,秤砣还晃着。
“娘,三大爷家的……秤借来了。”
王熙凤接过秤,往桌上一放。
秤杆平平的,秤盘空着,像张等着喂食的嘴。
她拿起一块红薯干,放进秤盘。
秤砣刚要动,院门外,槐花还扒在门框上,手紧紧抓着木头,指节发白。
她看着那杆秤,看着她娘站在桌前,一手扶秤,一手拿着红笔,像拿着刀。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娘。
以前娘总是低头,咳嗽,抱着棒梗哄,被奶奶一句话就压得不敢吭声。
可今天,娘掀了篮子,逼走了奶奶的眼泪,还要用秤,称出一家人的命。
王熙凤低头看着秤盘里的红薯干,轻声说:“第一秤,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