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算计。乌篷船破开晨雾时,
崔令仪正对着铜镜调整鬓边的珍珠流苏。镜中女子眉眼清冽,唇线却带着天生的弧度,
像是永远噙着半分笑意,眼底却藏着比江水更深的寒。“小姐,淮水码头快到了。
”墨书将一件素色披风搭在臂弯,声音压得极低,“裴相的人已经在码头候着了,
前后共三拨暗卫,都藏在茶寮的幌子底下。”崔令仪抬手抚过腕间银钏,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爬上来,让她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她从镜中看了墨书一眼,这侍女是父亲亲自挑选的,跟着她已有五年,手脚麻利,
心思却总像隔着层雾。“知道了。”她淡淡应着,将一卷密信塞进袖中暗袋。
那是昨夜潜入父亲书房偷来的,
上面记载着崔氏与户部尚书私分盐利的明细——这是她递给裴既明的投名状,
也是悬在自己家族头顶的利剑。船刚靠岸,崔令仪就闻到了淡淡的松烟墨香。
裴既明站在青石阶上,一身藏青常服,腰间系着玉带,明明是寒门出身,
却比那些世代簪缨的世家子更有气度。他身后跟着两个护卫,一个面无表情地按着刀柄,
另一个垂着眼,手指却在袖中飞快地打着暗号。“崔小姐远道而来,裴某有失远迎。
”他拱手行礼时,目光在她鬓边的珍珠流苏上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相爷客气了。”崔令仪屈膝还礼,裙摆扫过石阶上的青苔,“家父听闻相爷近日操劳,
特意备了些江南的新茶。”墨书上前行礼,将茶盒递过去。就在两人指尖相触的刹那,
崔令仪清晰地看到那护卫袖口露出的刺青——一只衔着箭的黑鹰,
那是三年前龙门镖局灭门案现场留下的唯一痕迹。夜宴设在裴府水榭,廊下挂着百盏琉璃灯,
将满池荷叶照得透亮。崔令仪端着酒杯,看着裴既明与江南官员周旋,
他总能在谈笑间将话题引向自己想要的方向,那些暗藏机锋的话从他口中说出,
竟带着几分温润如玉的错觉。“崔小姐似乎对这池荷花很感兴趣?
”裴既明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两盏莲花灯。“不过是觉得眼熟罢了。
”崔令仪接过莲花灯,指尖微颤,“小时候在崔府后花园,也有这样一片荷塘。”“哦?
”裴既明将自己的莲花灯放进水里,“那倒是巧了。我年少时在江南求学,
也曾见过相似的景致。”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只是不知崔小姐今日前来,除了送茶,
还有何贵干?”崔令仪将莲花灯放进水里,看着两盏灯在水面上渐渐漂远,
终于开口:“我要京畿卫统领的位置,给我三哥。”裴既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随即又化开:“崔小姐倒是直接。只是京畿卫乃禁军核心,岂是说给就能给的?
”“我自然有交换的筹码。”崔令仪转头看他,目光锐利如刀,“户部尚书倒台后,
他手里的盐引生意总得有人接手。崔氏愿分三成利给相爷,只求一个安稳。
”裴既明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崔小姐就不怕我转头把你卖了?毕竟,
私分盐利可是掉脑袋的罪名。”“相爷不会的。”崔令仪迎着他的目光,
“扳倒户部尚书只是开始,接下来要动吏部尚书赵嵩,没有世家支持,相爷寸步难行。
而崔氏,就是你最好的踏脚石。”“踏脚石?”裴既明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伸手,
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花瓣,“崔小姐就不怕被这踏脚石硌伤了脚?
”他的指尖带着淡淡的墨香,触到她肌肤时,竟让她想起小时候母亲替她梳头的情景。
崔令仪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栏杆,发出一声轻响:“相爷说笑了。”裴既明收回手,
看着自己的指尖,仿佛上面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你说。
”“从今往后,崔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银钏上,
“包括你的安危。”崔令仪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相爷多虑了,崔氏的护卫,
还护得住我。”“是吗?”裴既明转身看向湖面,“那为何昨夜潜入相府西厢房的人,
会穿着崔氏暗卫的服饰?”崔令仪的脸色终于变了。她安排的暗卫明明已经得手,
怎么会被他发现?“放心,人我已经放了。”裴既明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毕竟,
我还需要崔小姐的‘利用’。”他特意加重了“利用”二字,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自嘲。
那一夜,崔令仪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雨声,辗转难眠。她知道裴既明不是善茬,
却没想到他竟能将自己的底牌看得如此透彻。而更让她不安的是,当他的指尖触到她肩头时,
她竟有一瞬的恍惚。第二日清晨,墨书端来早膳时,神色有些异样。“小姐,
刚才听到府里的下人说,昨夜相府西厢房失了火。”崔令仪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知道了。
”她知道,那是裴既明在清理痕迹。这个男人,远比她想象的更狠辣,也更谨慎。
吏部尚书赵嵩的寿宴办得极尽奢华,京中权贵几乎悉数到场。崔令仪挽着父亲的手臂,
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赵嵩坐在主位上,满面红光,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的猎物。“小姐,赵大人身边那个穿蓝衫的幕僚,
就是当年负责龙门镖局那桩案子的主薄。”墨书低声提醒。崔令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幕僚约莫四十岁年纪,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正端着酒杯向赵嵩敬酒。她记得父亲说过,
当年龙门镖局灭门案,就是这个主薄一手经办的。“知道了。”崔令仪淡淡应着,
将一枚玉佩塞进袖中。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背面刻着一个“赵”字——她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昨天裴既明派人送来密信,
她才知道,母亲当年曾与赵嵩有过一段旧情。宴席过半,崔令仪借口更衣,来到后院。
墨书早已在假山后等候,手里拿着一卷账册:“小姐,这是从赵大人书房偷来的,
上面记载着他与废太子的往来。”崔令仪接过账册,刚翻开几页,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迅速将账册藏进假山石缝,转身看去,只见裴既明正站在月光下,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
正是她刚才塞进袖中的那枚。“相爷怎么会在这里?”崔令仪强作镇定。
“自然是来取崔小姐答应给我的东西。”裴既明将玉佩抛给她,“这枚玉佩,
可是当年赵嵩送给崔夫人的定情信物?”崔令仪接住玉佩,
指尖冰凉:“相爷调查得倒是清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裴既明走到她面前,
“赵嵩明日就会倒台,只是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我需要崔小姐帮忙取来。”“什么东西?
”“一份记录着崔氏与废太子勾结的密信。”裴既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就在他书房的暗格里。”崔令仪心头一震,她从未听说过这份密信。
难道父亲一直瞒着她什么?“相爷就不怕我拿到密信后,反过来要挟你?
”崔令仪盯着他的眼睛。“怕。”裴既明坦然承认,“但我更相信崔小姐的聪明。毁掉崔氏,
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崔令仪沉默了。她知道裴既明说得对,崔氏是她最大的依仗,
一旦倒下,她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好,我答应你。”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但我也有一个条件。”“你说。”“告诉我三年前龙门镖局灭门案的真相。
”崔令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知道,那件事与你有关。”裴既明的脸色变了变,
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等事情结束,我自然会告诉你。”回到宴席时,崔令仪的心乱如麻。
她看着赵嵩那张虚伪的笑脸,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这个男人,一边享受着崔氏的支持,
一边却暗中算计着崔家,甚至可能与母亲的死有关。夜深人静时,崔令仪潜入赵嵩书房。
暗格设在书架后面,她按照裴既明说的方法,转动第三排最右边的那本书,
暗格果然弹了出来。里面放着一个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一份密信。
就在她拿起密信的瞬间,书房的灯突然亮了。赵嵩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剑,
脸上满是狰狞的笑容:“崔小姐,果然是你。”崔令仪迅速将密信塞进袖中,
拔出腰间的软剑:“赵大人倒是早有准备。”“哼,裴既明想利用你来扳倒我,
真是太天真了。”赵嵩挥舞着剑冲过来,“今天我就让你和他的美梦一起破灭!
”两人在书房里缠斗起来。崔令仪的剑法虽然灵动,但终究不如赵嵩经验丰富,
几个回合下来,渐渐落入下风。就在赵嵩的剑即将刺中她心口时,一支羽箭突然破空而来,
射穿了赵嵩的手腕。墨书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手里还握着一把弓。她看着崔令仪,
眼神复杂:“小姐,快走。”崔令仪来不及多想,转身冲出书房。身后传来赵嵩的惨叫声,
她知道,那是裴既明安排的人到了。回到客栈,崔令仪摊开密信,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崔氏与废太子勾结的证据,甚至还有父亲亲笔签名的书信。
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原来父亲一直瞒着她这么多事。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裴既明走了进来。他看着桌上的密信,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崔小姐果然不负所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崔令仪指着密信,声音颤抖,“我父亲怎么会与废太子勾结?
”“崔大人也是为了崔氏的将来。”裴既明的语气平淡,“废太子当年权势滔天,
崔大人不过是想为家族留条后路。”“那我母亲的死呢?”崔令仪猛地站起来,
“是不是也与这件事有关?”裴既明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崔夫人的死,
确实与废太子有关,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崔令仪看着他的眼睛,
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谎言的痕迹,却什么也没发现。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赵嵩已经被抓,接下来该轮到丞相了。”裴既明转移了话题,
“他手里掌握着我们扳倒废太子余党的关键证据,我需要崔小姐帮忙接近他。”“怎么接近?
”崔令仪问。她知道丞相是个老狐狸,想要接近他绝非易事。“丞相下个月要过六十大寿,
崔氏作为世家代表,自然要送上贺礼。”裴既明说,“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份特殊的贺礼,
相信一定能引起丞相的注意。”崔令仪看着裴既明,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深不可测。
他似乎总能提前预知一切,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好,我答应你。
”崔令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但我希望相爷能遵守承诺,告诉我所有真相。”“一言为定。
”裴既明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客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崔令仪忽然感到一阵疲惫。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崔氏的荣耀,
还是为了查明母亲的死因?又或者,是为了那个总是带着一身谜团的男人?
丞相的寿宴办得极为隆重,京中大小官员几乎都到齐了。崔令仪穿着一身华服,
捧着裴既明准备的贺礼,站在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贺礼是一幅《江山万里图》,
据说是前朝名家的真迹。丞相看到这幅画时,果然眼前一亮,连忙让人挂起来欣赏。
“崔小姐真是有心了。”丞相笑着说,“这幅画,老夫可是心仪已久。”“能博大人一笑,
是小女的荣幸。”崔令仪屈膝行礼。就在这时,裴既明突然站出来,
指着那幅画说:“启禀大人,这幅画看似平常,实则暗藏玄机。”众人都好奇地看向那幅画。
只见裴既明走到画前,轻轻一撕,竟从画中撕出一份名单。
上面记载着所有与废太子勾结的官员姓名。丞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指着裴既明,
声音颤抖:“你……你竟敢算计老夫!”“大人言重了。”裴既明将名单呈给皇帝,
“臣只是在替天行道,清除朝廷中的蛀虫。”皇帝看着名单,龙颜大怒,
当场下令将所有涉案官员打入天牢。丞相虽然没有被直接牵连,但经此一事,
也失了皇帝的信任,不久后就被罢官还乡。扳倒丞相后,裴既明在朝中的势力越来越大,
几乎达到了权倾朝野的地步。崔令仪的三哥也顺利当上了京畿卫统领,崔氏的地位更加稳固。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崔令仪预想的方向发展,但她却始终无法安心。裴既明答应告诉她的真相,
迟迟没有兑现。而且,她总觉得墨书最近有些不对劲,常常神色恍惚,
还几次三番地试图打听她和裴既明的谈话内容。这天,崔令仪正在房里看书,
墨书突然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小姐,这是从相府送来的,说是相爷让我交给你的。
”崔令仪接过信,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今夜子时,城外破庙,
告诉你龙门镖局灭门案的真相。”她抬头看向墨书,只见她眼神闪烁,似乎有些紧张。
崔令仪心中起了疑心,但还是不动声色地说:“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墨书离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