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寒冬凶兆小时村的那个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寒冷。才刚进腊月,
北风就如同剔骨的刀子,刮过光秃秃的杨树梢,发出呜呜的哀鸣,
仿佛天地都在为即将发生的惨剧预先悲号。
村西头那户李姓人家的烟囱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冒烟了。在这凛冬时节,这是会要人命的迹象。
村里人都知道,那家里只剩下秀珍和她时傻时疯的儿子李文彬相依为命。
自从李家男人去年被带走后,这娘俩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老张头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
今年已经七十八岁。他记得李家曾经的风光——高墙大院,青砖瓦房,
是村里唯一一户不用土坯砌墙的人家。李老爷在世时,每逢年节都会给村里贫困户发放米面,
还请过戏班子在村里唱大戏。可惜世道变了,李家的辉煌也随着土改运动的到来烟消云散。
“这世道,谁又能说得准呢?”老张头常常蹲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吧嗒着旱烟袋喃喃自语。
他看着李文彬从小长大,记得那孩子小时候聪颖过人,五岁就能背诵《三字经》《百家姓》,
是李老爷的骄傲。腊月二十三,小年清晨,老张头趿拉着破旧棉鞋,踩着半尺厚的积雪,
吱呀吱呀地走向那户人家。他心里打着鼓,既担心这母子俩出了什么事,
又害怕真的看见什么不愿看见的景象。院门虚掩着,老张头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几只麻雀在雪地上跳跃,啄食着什么暗红色的东西。
老张头眯起昏花的老眼细看,突然胃里一阵翻涌——那不是什么食物,而是凝固的血块,
星星点点洒在白雪上,像极了过年时撒落的红纸屑。“秀珍!秀珍在家吗?”老张头喊道,
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响亮。没有回应。老张头的心跳加快了。他小心翼翼地走向堂屋,
门也是虚掩着的。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混杂着某种肉类被煮熟后的奇异香味。屋中央,一口大铁锅架在临时垒起的灶台上,
锅底下的柴火已经熄灭,只剩灰烬。锅里的水已经凝固,表面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脂。
几块说不清是什么的肉块半沉半浮,在昏暗中泛着诡异的白光。老张头的目光转向墙角,
那里堆着一团模糊的东西。他走近几步,突然双腿发软,
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那是秀珍的内脏,肠子像是一堆纠缠的绳索,堆放在冰冷的泥地上。
“造孽啊...”老张头喃喃自语,踉跄着退出屋子,在院子里呕吐起来。他活了快八十年,
经历过饥荒、战乱,却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
第二章 血腥发现派出所的吉普车和武警的车子下午才到,因为大雪封路,来得迟了。
村里人围在秀珍家院子外,窃窃私语,脸上交织着恐惧和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
小孩子们被大人拦在家里,不许出来看热闹,但总能找到缝隙窥探。王寡妇挤在人群最前面,
她是村里有名的大嘴巴。“我就知道要出事!”她压低声音对旁边的妇女说,
“前天我还看见秀珍在河边洗衣服,眼睛肿得像核桃,肯定是哭的。我问她怎么了,
她只说‘命苦’,摇摇头就走了。”周围的妇女们都竖起耳朵听着,不时发出唏嘘声。
“要我说啊,这都是报应。”卖豆腐的老刘头插嘴道,“李家当年虽然对咱们不错,
但毕竟是地主阶级,剥削咱们穷人。现在遭这报应,也是天理循环。”人群中有人点头附和,
也有人沉默不语。老张头听见这话,狠狠地瞪了老刘头一眼:“积点口德吧!人都死了,
还说这些风凉话。”这时,武警从后院带出了小昧羊——那个原名叫李文彬的男人。
他被发现时正蜷缩在院后的草垛里睡觉,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干涸的血迹,
却睡得十分安详,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仿佛正做着什么美梦。武警上前推醒他时,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痴痴地笑了:“俺娘睡了,睡得可香了。
”两个年轻的武警队员忍不住跑到墙根呕吐起来。小昧羊被带走时没有反抗,
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肉香,真香啊...”由于精神鉴定显示他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
小昧羊最终没有被判刑,而是被关进了村支部大院角落里的一个铁笼中。
那铁笼原本是前些年用来关野猪的,如今成了他的新家。
村长在村民大会上宣布:“上面说了,他是疯子,不能判刑,但也不能放出来害人。
就由村里养着,每家每户轮流送饭。”于是,小昧羊就在铁笼里住了下来。
第三章 笼中岁月那年冬天,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常常偷偷跑到村支部大院外,
踮着脚尖朝铁笼里张望。小昧羊大多时候静静地坐在笼子里,望着天空发呆。
有时他会突然发作,用头撞击铁栏,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每到这时,
看守的人就会用长竹竿捅他,让他安静下来。村里关于那晚发生了什么有各种传言。
二狗子的爹说小昧羊是馋肉了,寒冬腊月,
家里已经三个月没见过荤腥;卖豆腐的王寡妇说那晚听见母子俩激烈争吵,
秀珍骂儿子不争气,丢了李家最后的脸面;老张头则神秘兮兮地说秀珍本想趁着年关,
把儿子送到城里的精神病院,
自己改嫁远方亲戚介绍的一个老光棍...真相随着秀珍的死和小昧羊的疯癫,永远成了谜。
二狗子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胆大的一个。有一次,他趁看守打盹,偷偷靠近铁笼,
朝小昧羊扔石子。一颗石子打中小昧羊的额头,顿时鲜血直流。但小昧羊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只是呆呆地看着流血的地方,然后伸出舌头舔舐流到嘴角的血迹。“哈哈哈,你们看,
他喝自己的血!”二狗子得意地大笑。我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我记得小时候,
李文彬不是这样的。那时他总是穿戴整齐,背着书包从城里放学回来,
有时还会分给我们这些村里孩子几块糖果。虽然大人们说地主家没好人,
但我们小孩子都喜欢这个温和有礼的大哥哥。“别这样,二狗子。
”我拉住还想扔石子的二狗子,“他都已经这样了,够可怜的了。
”二狗子甩开我的手:“可怜什么?他是杀人犯!杀了他娘!我娘说这种人就该枪毙!
”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继续朝笼子里扔东西。我站在原地,看着笼子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第一次对大人们灌输的“是非对错”产生了疑问。第二年开春,雪化了,草木发芽,
村里人渐渐不再谈论那件惨事。只有轮到谁家送饭时,才会重新想起铁笼里还关着那么个人。
送饭的人家通常把饭菜放在铁笼外的破碗里,像喂狗一样。小昧羊吃饭时总是狼吞虎咽,
吃完后会把碗舔得干干净净。有些顽劣的少年故意捉弄他,往饭里掺沙子,他也不介意,
照样吃得津津有味。有一次,我奉命去送饭。那是个阴沉的下午,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
我把一碗高粱米饭和一点咸菜放在笼前,正准备离开,小昧羊突然开口了:“娃,多大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他会正常地说话。村里人都说他时傻时清醒,
但我从未亲眼见过他清醒的样子。“十...十二了。”我怯生生地回答。小昧羊点点头,
他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窝中显得异常明亮,不像个疯子。“上学了吗?”“上四年级。”“好,
上学好。”他喃喃道,“我小时候也上学,
爹请了先生到家里来教...之乎者也...”他忽然停住了,眼神开始涣散,
嘴角抽搐起来,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疯子模样。他抓住铁栏,用力摇晃,发出呜呜的嚎叫声。
我吓得转身就跑,背后传来他声嘶力竭的喊叫:“肉!肉!香啊!”那天晚上,
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小昧羊变成了一头羊,被关在铁笼里,而围观的村民都在笑着看他吃草。
我惊醒后浑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第四章:夏病冬囚那年夏天特别热,铁笼在烈日下暴晒,
像个蒸笼。小昧羊的身上起了痱子,后来又溃烂流脓。
村里找来赤脚医生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但效果甚微。他整日***,
声音凄厉得像受伤的野兽。老张头看不过去,找村长理论:“这么热的天,
就是把牲口关在笼子里也得搭个棚子遮遮阳啊!这是要活活把人热死吗?
”村长不耐烦地摆手:“老张头,你就别多管闲事了。上面说了,他是危险分子,
必须关在铁笼里。要是搭了棚子,他趁机逃跑怎么办?”“他都病成那样了,还能跑哪去?
”老张头气得胡子发抖,“咱们都是人,不能这么对待一个病人啊!”“病人?他是杀人犯!
”村长提高声音,“老张头,我警告你,别因为以前受过李家恩惠就立场不坚定。
现在是新社会,地主阶级是被打倒的对象!”老张头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拄着拐杖蹒跚地走了。我看见他转身时,眼角有泪光闪烁。有天深夜,
小昧羊的嚎叫声特别响亮,把半个村子的人都吵醒了。第二天一早,
人们发现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笼子里,身上爬满了苍蝇。村长怕他死在笼子里不好交代,
只好让人把他抬出来,安置在原本他家的老屋里,派专人看守。
那房子自秀珍死后就一直空着,村里人都说闹鬼,没人愿意接近。奇怪的是,回到老屋后,
小昧羊的伤势竟然慢慢好转了。入秋时,他已经能自己吃饭走路了,
虽然大部分时间还是痴痴傻傻的。看守的工作很无聊,轮到的大人多半会打瞌睡或者溜号。
有几次,小昧羊甚至跑出了老屋,在村里游荡。但每次他都只是漫无目的地走一会儿,
然后就自己回到老屋前坐下,望着天空发呆。有一次,他走到了村小学的教室外,
站在那里听孩子们读书。当教室里传出“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朗诵声时,
他竟然跟着接了下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老师发现后,
惊慌地把孩子们都赶***室,然后叫来了民兵。小昧羊被带回老屋时,没有反抗,
只是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诗:“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第五章 黄金屋的秘密深秋的一天,我和几个伙伴放学回家,
看见小昧羊正坐在老屋门槛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什么东西。好奇心战胜了恐惧,
我们悄悄靠近,发现他手中拿着一本破烂不堪的线装书,书页泛黄卷边,封面已经不见了。
“你看得懂吗?”大胆的二狗子问道。小昧羊抬起头,眼神出奇地清明。“这是《论语》,
”他说,“我爹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黄金屋?”一听到“黄金”二字,
我们顿时来了兴趣,“书里能找到黄金?”小昧羊神秘地笑了笑,却不回答,
只是低头继续看书,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从那以后,
我们经常溜到老屋附近,期望能再次遇到清醒的小昧羊,问他关于“黄金屋”的事情。
但他大部分时间还是那个痴傻的疯子,偶尔清醒时,也只是静静地坐着,不理会我们的问题。
二狗子坚信李家肯定藏有金银财宝:“我奶奶说,土改那年从李家抄出好多金银元宝呢!
肯定还有没找到的!”在小孩子的想象中,“黄金屋”变成了一个神秘的宝藏,
等待着我们去发现。我们开始计划着要溜进老屋探险,
寻找那本可能指引我们找到宝藏的《论语》。机会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来了。
看守小昧羊的民兵因为家里有事,暂时离开了岗位。我们几个孩子趁机溜进了老屋。
老屋里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霉味。家具大多被搬空或者损坏了,
只剩下一些破烂不堪的杂物。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墙角结着蜘蛛网。我们在屋里翻箱倒柜,
希望能找到那本《论语》或者是其他值钱的东西。小丫在西屋墙角发现了一个暗格,
兴奋地叫道:“快来看!”我们围过去,发现她撬开了一块松动的墙砖,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暗格。暗格中放着一个铁盒,盒子上锈迹斑斑。
二狗子迫不及待地撬开铁盒,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沓发黄的信纸和一本日记本。
失望之余,我拿起日记本随手翻看。字迹工整秀丽,像是女人的笔迹。
“一九五零年十月三日,晴。文彬今天又发病了,把先生打的满头是血。爹很生气,
用家法打了他二十棍。文彬哭喊着‘我不是故意的’,可是谁相信呢?这世道,
李家已经是众矢之的,文彬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我一页页翻看着,
逐渐被日记中的故事吸引。那是小昧羊的母亲秀珍的日记,记录了她嫁入李家后的生活点滴,
尤其是儿子文彬的成长经历。从日记中,我得知文彬并非天生痴傻。他小时候聪颖过人,
五岁就能背诵上百首唐诗。变故发生在一九四九年的冬天,当地土改工作队进驻小时村,
李文彬的父亲作为大地主被批斗。日记中写道:“昨天斗争会上,
他们让文彬上台揭发他爹的罪行。文彬不肯,他们就打他,还把他关在祠堂里一晚上。
今天放出来时,孩子就不对劲了,眼神直直的,
谁也不认识...”另一页写着:“文彬的病时好时坏。清醒时他还是那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发病时就变得暴躁易怒,甚至动手打人。大夫说是受了极大惊吓,
心神涣散...”最令人心惊的是惨案发生前几天的记录:“文彬这几天格外焦躁,
老是说饿,要吃肉。可是家里哪还有肉啊?最后一只老母鸡上月已经炖了给他补身子。
他爹留下的那点钱早就用光了,我又不好意思向邻居借...马上就要过年了,这可怎么办?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文彬今天清醒了一会儿,哭着向我道歉,说不该打我。
我告诉他不要紧,娘不怪你。他说他想吃肉,快想疯了。我摸摸他的头,说娘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除非把我这身老肉割下来给他吃...”看到这里,我的手开始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