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琨带着两个跟班,堵在门口,湿冷的夜风立刻灌入祠堂,吹得长明灯的火苗一阵乱晃,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毫不掩饰的鄙夷,视线扫过空荡清冷的祠堂,最后落在僵立在墙角的林凡身上。
“啧,跟个木头桩子似的杵那儿,吓傻了?”
张琨嗤笑,迈步走了进来,皮靴踩在刚扫过的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泥印,“叫你扫个地,能磨蹭半天,真是废物透顶!”
他身后的跟班也跟着哄笑,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凡缓缓抬起头。
那双眼睛里,十年沉寂的麻木被某种刚刚点燃的东西取代,深不见底,映着跳跃的灯焰,竟让张琨莫名地心头一突,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但那感觉转瞬即逝。
张琨随即恼羞成怒——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废材杂役的眼神吓住?
他脸色一沉,加快脚步上前,伸手就想去推搡林凡的肩膀:“看什么看?
说你废物还不服气?
赶紧滚出去,别在这碍眼!”
他的动作随意而轻蔑,带着炼气三层修士对凡人理所当然的碾压姿态。
这一推,足以让瘦弱的林凡踉跄摔倒,狼狈不堪。
然而——就在他手掌即将触碰到林凡肩膀的刹那。
林凡的身体,几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不是躲闪,不是格挡。
是脚下步伐一错,身形以一个极其细微的幅度侧开半寸,恰好让张琨推来的手掌擦着衣角落空。
同时,他那只刚刚生出气感的右手,五指微蜷,遵循着脑海中那小人虚影衍化出的、远比原谱精妙的运力法门,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随之而动,顺着经脉涌至拳端。
他没有挥拳,只是小臂顺势一抬,用了一个类似格挡卸力的姿势,手肘看似无意地撞向了张琨推空后露出的肋下空档。
动作悄无声息,甚至有些笨拙生涩,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嗯?”
张琨一掌推空,重心微失,正自诧异,肋下陡然传来一股并不强烈、却异常精准尖锐的力道!
那力道古怪得很,竟穿透了他下意识运转的、薄薄一层的护体灵气,像根钉子般凿了一下!
“呃!”
张琨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只觉得肋下一阵酸麻刺痛,气息猛地一滞,脚下登时踉跄,“噔噔噔”连退了三步,才勉强站稳。
他猛地抬头,脸上先是错愕,随即被难以置信的惊怒取代。
整个祠堂,瞬间死寂。
另外两个跟班脸上的哄笑僵住,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见了鬼。
张…张师兄…被一个杂役…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给击退了?
虽然只是退了三步,虽然看起来像是他自己没站稳。
但这怎么可能?!
张琨自己也懵了。
肋下的酸麻感还在持续,提醒他刚才那一下绝非错觉。
他死死盯着林凡,眼神惊疑不定。
刚才那一下…那细微的步伐,那精准撞在自己气机运转节点上的一肘…那绝不是巧合!
更不是一个凡人杂役能做出来的!
可…这废物怎么可能?
林凡自己也怔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肘,体内那丝气流因为刚才的调动而微微奔腾,带来一种陌生而真实的力量感。
万法之镜…那本废谱…真的有用!
“你…你搞什么鬼?!”
张琨又惊又怒,声音拔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色厉内荏。
他绝不相信林凡能有什么本事,一定是自己大意了!
对,一定是这样!
林凡缓缓放下手臂,抬起眼。
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一种奇异的冷静笼罩了他。
他看着张琨因惊怒而扭曲的脸,十年来的屈辱和压抑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极细微的宣泄口。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语气都还带着往日那种低顺,只是声音平首,听不出波澜:“张师兄,地上刚扫过,滑。
你小心些。”
这话听在张琨耳里,简首是***裸的嘲讽!
“你放屁!”
张琨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怒火腾地烧毁了理智,“肯定是你这废物用了什么阴损手段!
老子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你!”
炼气三层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出来,他周身泛起微光,一掌带着风声,狠狠朝着林凡的脸扇了过来!
这一下含怒而发,若是扇实了,足以打裂金石!
两个跟班脸色一变,下意识想劝阻,却不敢开口。
掌风扑面!
林凡瞳孔一缩,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疯狂运转,脑海中万法之镜涟漪再起,那小人虚影瞬间演化出数十种应对这一掌的细微变化,步伐、格挡、闪避…但他身体根本跟不上意念的速度!
力量差距太大了!
躲不开!
硬抗更是死路一条!
危急关头,他只能竭尽全力,依照镜影中最省力、最借势的一种方式,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脚下用力一蹬地面!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却并非结结实实扇在脸上。
林凡的脸颊被掌风边缘扫过,***辣地疼,但他后仰蹬地的动作,结合张琨前冲的力道,让他整个人像是被“拍”飞了出去,而不是被“扇”倒。
他踉跄着向后倒摔,看上去狼狈万分,最后“嘭”地一声撞在供桌腿上,震得最上层几个牌位都晃了晃,才勉强停下,蜷缩在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脸色苍白。
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被盛怒下的修士随手拍飞的惨状。
“琨哥!
息怒!
息怒!”
两个跟班这才敢冲上来,一左一右拉住还要上前补上几脚的张琨,“在祖师祠堂动手,打坏了东西可是大罪!”
“何况…何况跟一个废物较劲,不值当,不值当啊!”
张琨喘着粗气,胸口起伏,死死盯着蜷缩在地的林凡。
刚才那一掌的手感有些奇怪,好像没打实在?
但这废物现在的惨状又不似作假。
再看看周围沉默的牌位,他心里也泛起一丝顾忌。
在祖师祠堂动武,真要追究起来,他叔叔也保不住他。
“呸!
算你这废物走运!”
他强行压下怒火,朝地上啐了一口,整理了一下衣袍,恢复倨傲的神色,“这次就饶了你!
再敢耍花样,下次废了你手脚!
我们走!”
他狠狠瞪了林凡一眼,带着跟班,转身大步离开。
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渐渐远去。
沉重的祠堂大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界。
祠堂内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长明灯燃烧的噼啪微响,和林凡压抑的咳嗽声。
许久,蜷缩在地的林凡,咳嗽渐渐停了。
他慢慢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摊开掌心。
那里,静静躺着那本枯黄残破的废谱。
刚才被“拍飞”倒地的那一刻,他顺势将这本册子收入了怀中。
他缓缓坐起身,靠在冰冷的供桌腿旁,脸上哪有什么重伤的痛苦?
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脸颊被掌风扫过的地方微微红肿,但并无大碍。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废谱,又缓缓握紧。
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交锋,生死一线的压迫,清晰地告诉他——力量!
在这个世界,没有力量,就连扫地,都会被人随意打骂,甚至打死!
万法之镜…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供桌之下,那片黑暗的角落。
那里,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被岁月和尘埃遗忘的东西?
月光透过高窗,冰冷地照在他身上,将那双漆黑的眸子,映得愈发深不见底。
十年扫地,人皆弃之如敝履。
谁知尘埃之下,亦藏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