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八三夏末,魂归恨起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没有冰冷的刀口,没有粘稠到发腥的血,只有粗布衬衫贴着皮肤的温热,布料上还带着肥皂的淡香。
“星河,发什么呆?
录取通知书都到了,还不赶紧给咱妈报喜去!”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甜得像裹了糖,却让孟星河的后背瞬间爬满寒意。
他僵硬地转头,看见穿着月白色的确良衬衫、梳着齐耳短发的女孩站在那,手里攥着一个印着“国营邮政”红字的牛皮纸信封,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
是林晚秋。
他后来的妻子,亲手把他推下地狱的女人。
而她手里的,是江城大学的毕业分配通知书—— destination 栏里,“市建材局”三个墨字,像一把生锈的锤子,狠狠砸在孟星河的心上。
他猛地坐起身,木床板发出“吱呀”的***声。
环顾西周,掉漆的木桌上摆着一个搪瓷缸,缸沿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墙上挂着1983年的“振兴中华”挂历,7月28日的日期被红笔圈着;桌角的半导体收音机还在小声播放着《在希望的田野上》,窗外传来“冰棍儿三分钱一支”的吆喝,混着自行车清脆的***,钻进耳朵里。
1983年,夏。
他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大学刚毕业,一切悲剧还没开始的时候。
前世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记得自己白手起家,把一个小建材门市部做成了市值过亿的星河集团;记得自己把林晚秋宠成了圈子里人人羡慕的老板娘,给她买最时兴的进口手表,给她在市中心买带花园的别墅;更记得,在他查出胃癌住院的第三个月,林晚秋和陈景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也是集团的副总,推着轮椅把他带到医院顶楼。
那天风很大,林晚秋的卷发被吹得乱飞,她贴在他耳边,笑着说:“孟星河,你这辈子就是个傻子。
我的心里从来只有景明,你的钱,你的公司,现在都是我们的了。”
陈景明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支装着透明液体的针管,眼神里满是贪婪:“哥,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太碍眼了。”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呜咽。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时,他看着远处坠落的夕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有来生,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定要改写这一切!
如今,老天爷真的给了他一次重开的机会。
“星河?
你怎么了?
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暑了?”
林晚秋走过来,伸手想碰他的额头,指尖带着刻意营造的关切——和前世一模一样的伪装。
孟星河猛地偏头躲开,那触碰让他生理性反胃。
他看着眼前年轻了二十岁的女人,压下眼底翻涌的恨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没事,做了个噩梦。”
噩梦?
不,那是他血淋淋的人生。
林晚秋没察觉他的异样,把通知书递过来,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分配到市建材局了!
多好的铁饭碗,比你之前说的‘下海’靠谱多了!
咱妈知道了肯定高兴坏了。
晚上我炖了排骨,叫上景明一起来家里吃饭吧?
正好让他也沾沾你的喜气。”
来了。
孟星河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今天晚上,陈景明来家里吃饭,借着酒劲哭穷,说自己想搞个建材小作坊,却缺五千块启动资金。
前世的他,念着发小情分,又被林晚秋在旁边吹着“都是自家兄弟,该帮衬”的枕边风,毫不犹豫地把父母留给他的积蓄,连同一枚传家的银元都拿了出去。
那笔钱,成了陈景明原始资本的第一桶金,也成了扎进他心脏的第一根刺。
孟星河接过通知书,指尖划过“市建材局”几个字,指腹的薄茧蹭过纸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前世他嫌体制内束缚多、赚钱慢,当着全家人的面撕了分配通知,一头扎进商海,才给了陈景明钻空子的机会。
这一世,他不仅要接住这个铁饭碗,还要借着建材局的资源,牢牢抓住未来几十年的每一个机遇。
至于林晚秋和陈景明……他抬眼看向林晚秋,眼神平静无波,却藏着惊涛骇浪:“排骨就不用了,晚上我要去看我妈。
她前几天说腿疼,我得去给她送点药。”
林晚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孟星河会拒绝:“送药什么时候不能去?
景明都好久没来了,再说他还想跟你聊聊创业的事呢……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孟星河打断她,起身下床,木拖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景明想创业是好事,但我刚毕业,手里只有给我妈治病的钱,帮不了他。”
林晚秋的脸色更白了些,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孟星河的眼神堵了回去。
他的眼神太陌生了,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反而像结了冰的湖面,冷得让她心慌。
孟星河没再看她,径首走向脸盆架。
铝制的脸盆里还剩着半盆清水,水面映出他年轻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额前的碎发还没被岁月磨平棱角,眼神里没有后来的沧桑,却己经有了历经生死后的冷硬。
他掬起一捧水,狠狠泼在脸上。
冰凉的水让他更加清醒。
1983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吹遍江城,个体户的招牌在街头巷尾冒头,股市还藏在政策的缝隙里没露头,房地产更是一片待开发的荒原。
这是一个遍地机遇的时代,也是他孟星河,重燃人生,逆天改命的起点。
林晚秋,陈景明。
你们欠我的,从今天起,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孟星河擦干脸,拿起帆布包,把通知书仔细折好放进内兜,又从抽屉里翻出仅有的五块钱和一张粮票——这是他这个月的生活费。
“我去邮局给我妈拍电报,晚饭不用等我。”
他说完,不等林晚秋回应,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瞬间,林晚秋脸上的温柔彻底消失,她咬着唇,眼神里满是疑惑和不满。
孟星河今天太奇怪了,不仅拒绝了请陈景明吃饭,还对她这么冷淡。
她走到桌前,拿起钢笔,在一张纸上飞快地写下:“孟星河异常,对景明借钱事抵触,需再探。”
写完,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折好,塞进衣兜里——她得赶紧把这件事告诉陈景明。
她不知道,孟星河走出胡同口时,特意回头看了一眼。
看着她匆匆走向邮局的背影,孟星河眼底的寒意更浓。
这场复仇与逆袭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而他,己经落下了第一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