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他奉君主之命去锦瑟国的禁地杀妖历练。
十弦弓在他手上熠熠生辉,正杀得火热 ,突闻得一股香味。
香味不浓郁,却让人心痒痒,落鹜只轻嗅了一下就意识涣散,一头栽到地上不省人事。
醒来时,落鹜正躺在一张兽皮制成的大床上,他迷迷糊糊地眨眨眼,西处张望着,周围很黑,空气干燥,一切都静悄悄的。
巨大的落地窗外时不时电闪雷鸣。
落鹜并不知道这森林禁地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呼——呼——”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伴随着风吹的声音。
进来的人身型修长又如轻云蔽月,青丝白髣若流雪,眸中怜似有盈水。
黑色的裳衫遮住白无暇的身子,细瘦的腰间只系了一条绫。
不知哪儿来的风吹起他的发丝,也吹起他的长衫,对视之间二人好像有一阵的错愕,这是一场跨越千年的重逢。
“你醒了。
十弦。”
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那样平静,可就是进了落鹜的耳,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你是谁?”
落鹜还坐在床上,凤目里充满警惕,指尖不自觉地捏住被角。
那人没有做声,他光着脚一步一步靠近落鹜,慢慢幻化出了黑色的狐耳与狐尾,狐尾一条一条如莲花散开,黑色的狐尾尖上还带着一抹白。
细数,一共有七尾。
“怕么。”
还是很淡,像是一句陈述,不像在问 。
落鹜有些惊了,薄唇微微张着,定定地摇了摇头。
那双狐眼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惊讶地抬头看向落鹜,好像要在他的脸上寻到一丝害怕或恐惧。
没有。
凤眸里只有疑惑不解,还有一点警惕。
“别怕别怕。”
平静如水的脸上带了一丝丝笑意,他靠近落鹜,修长的手捧住落鹜的颊,有些别扭——他吻了吻落鹜,“十弦,我是秋水,好久不见。”
落鹜首首地盯着他,像被魅惑许久如梦初醒的人,一抹春色爬上初醒人的脖颈,少年慌慌张张移开视线,跌跌撞撞爬下床。
落鹜想走,可他有些舍不得这个有些熟悉又陌生、让他莫名安宁的人。
好奇怪。
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心里第一次险些断了心弦,失了理智。
落鹜只觉得是自己中了惑术,他想逃离,离开这个让他生出污泥的地方。
对,他没有逃掉,反而越陷越深。
落鹜想到这儿,指尖骤然收紧,脸上神色有些难看。
“落爱卿可有心事?”
朝堂之上龙帝威坐,突然地发话,使得落鹜汗毛倒竖,各个大臣都朝落鹜的方向望去。
“回君上,臣并无心事,谢君上担忧。”
落鹜作揖,将首微颔。
“那你说说,孤刚刚说了什么。”
君王好像并不计较落鹜的走神,但落鹜知道君王不怒自威,对于这个皇帝,落鹜觉得他的疑点太多,但现在不能妄下定夺。
“京城东市出现他国刺客,横行霸道滥杀无辜,占用我东市交贸中心,使东市百姓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此事行为恶劣,严重影响东市的正常生计。”
落鹜依旧保持得落落大方,丝毫看不出来慌张或是走神。
“那依落爱卿看,这事该如何摆罢?”
君王有些惊讶,随后面带欣赏地看着落鹜。
“回君上,此事蹊跷难定,还需再深了解内幕以施惩戒。”
“呵,落爱卿不是说了,本是别国刺客犯我锦瑟国京城,如何蹊跷难定?”
君王发话,底下众臣皆是随声附和,摆出犯我锦瑟者不可活的态度。
“请君上三思,其一,刺客明目张胆地犯我东市领土,明知定会受到我法归束,却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目的何为?
其二,京城防卫戒备,锦瑟国如此重地,竟能让几个小小刺客横行霸道?
其三……他们的身份定然不一般,或有重大势力,或有赦人之法。”
落鹜冷静分析,大方道出他的看法,振振有词。
引得底下众人窃窃私语,或赞成或反驳,冷若冰水的朝堂发出骚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台上的君王发出一阵笑声,众臣面面相觑,冷下声来。
“真是令孤大惊,落爱卿才华横溢,为我锦瑟国献身献力!
孤……要好好赏你才是。”
“君上过奖。”
“赏你什么好?
落爱卿说说,你想要什么。”
本是论断他国奸人,转头却要赏人?
这是什么意思。
落鹜摸不着头脑。
“臣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我锦瑟大国永昌万年,君上千岁。”
几乎是满分答案了。
“嘁,没意思。”
君王摆摆手,脑中灵光一现,道:“我今将焕棠公主与你指婚如何?”
落鹜一顿。
焕棠公主……他想到这个人,心里不禁泛起润泽。
“女孩子怎么啦?
女孩子也可习武弄枪,也可上阵杀敌。”
孩童的脸上带着红晕,玲珑小手笨拙地握着一杆冰凉的铁枪,有模有样地挥舞着。
焕棠公主有着兼济天下的心胸,她的热情似火,如何也浇不灭。
那时平民出身的落鹜久仰这位独特的公主大名,那时他没钱去学堂,在民间出游的公主默默支持着他,不顾他人流语与落鹜相处。
首至他去了学堂,便很少再见到了这位公主了,也许……被指婚也是好事。
他可以借公主之名摆脱秋水,也可以日日见到这位善良热情的女子,与她共渡一世,共同分忧享福。
也许也可与她同谈天下大事,与她共论文武。
“谢君上,臣不胜感激。”
散了朝,落鹜回到了辞怀府。
他不仅与公主有了婚约,还被奉命去查东市刺客一案。
说是让他查,其实那几个刺客早被君上抓了起来,不过是问问百姓如何,恢复交通罢了。
在查之前,君上要他把婚事办妥,以免外出办事总惦念这事。
其实落鹜根本就不急,但他对焕棠公主确实思念,想来快些婚事也是好的。
想到这儿,少年不禁有些忘我,俊美的脸上泛起淡淡笑意,可是心里却是那么平静,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只想到女孩儿天真可爱的、笨拙地舞刀弄枪的模样。
他们却并非知心知底。
一阵异香飘过,秋水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落鹜跟前。
“你在笑什么?”
秋水凑的极近,近到可以看清他眼上的睫,那样长,微微扑朔着。
“没什么……”落鹜有些心虚地别过头,他觉得自己着实是个负情郎了……等等,明明是这只狐来招惹他的!
“秋水,你……”他真想把这只狐骂一顿,然后拿着他的十弦弓射这狐十支八支箭才解气。
但他的修为低于秋水,他没办法,他只得劝。
“人类的情感你是不会懂的,我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是只妖,人妖注定殊途。”
秋水张了张唇,好像要说什么,听到“人妖殊途”时,他硬生生憋下去了。
“你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呢,我们才认识彼此……”还被你蛊惑了心跟你上了床。
“你走罢。”
又一次,落鹜赶他走。
秋水皱起眉头,漆黑的眸里泛起晶莹。
上挑的眼尾带了些红,雪白的肌肤,衬得他如冬日傲梅。
“我说了,我前世欠了你,今世我来还恩。”
秋水看着他,看着这个他熟悉的人,前世的爱人,今世他看着他长大。
他的黑翼鸟,他的十弦,不认识他了。
秋水在这一世活了千年了,在他前面是看不到头的寂寞深渊。
落鹜的降生是他唯一活着的念头。
这一世他还是黑狐,可落鹜却成了人类。
他怕吓到落鹜,才没有将他夺来,而是让他在人间长大。
秋水的心里隐藏了太多秘密,可落鹜应当很快乐。
是自己打扰了他。
若将秘密告诉他,他会信么,会回到自己身边?
大概不会吧。
“好,我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