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青溪镇,临水戏台后台。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混合着劣质脂粉、陈年汗渍和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甜。
戏台后台狭窄逼仄,平日里挂满戏服的架子此刻空空荡荡,像一排排沉默的骷髅。
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盏油灯,火苗被不知何处钻进来的阴风吹得摇曳不定,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巨大黑影。
班主柳振声被粗粝的麻绳死死捆在后台中央的支撑柱上。
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紧贴着精瘦的胸膛。
他脸上残留着未卸净的油彩,勾勒出武生特有的刚毅线条,此刻却被极致的恐惧和愤怒扭曲。
他的嘴被一团肮脏的破布塞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吼,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人。
赵敬山,青溪镇赵氏宗族的族长。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过分挺括的青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带着一种与这体面装扮格格不入的阴鸷笑容。
他手里把玩着一柄薄如柳叶、寒光闪闪的剥皮刀,刀锋在昏黄的灯光下偶尔闪过一道冷冽的弧光。
“柳班主,”赵敬山的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般钻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委屈你了。
借你们福庆班十三张皮囊用用。”
他顿了顿,嘴角咧开一个更深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宋景明宋先生留下的方子说了,凑齐‘戏骨皮’,能镇住这墟门百年太平。
你们福庆班,唱了一辈子戏,骨头缝里都浸着戏韵,最是合用。”
柳振声目眦欲裂,挣扎得更猛烈,捆缚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渗出血丝。
他想骂,想喊,想质问这披着人皮的畜生!
什么镇墟门?
分明是赵家觊觎宋先生留下的阵法,想用他们这些“戏子”的命来填自家的富贵窟窿!
赵敬山对他的愤怒视若无睹,反而饶有兴致地用刀尖轻轻划过柳振声的肩头。
冰冷的触感让柳振声浑身一颤。
“别急,柳班主,”赵敬山慢悠悠地说,“待会儿就轮到你了。
让你们福庆班整整齐齐,一个不少。”
他环视西周,后台阴影里,站着几个赵家的壮丁,个个面无表情,眼神麻木,手里都拿着类似的刀具或绳索。
就在这时,赵敬山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那堆叠得高高的戏服箱。
其中一个半开的箱子缝隙里,似乎有东西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赵敬山眼神一厉,猛地喝道:“谁?!”
箱子后面,一个纤细的身影猛地一缩,却己经来不及了。
柳月娘,柳振声十六岁的女儿,福庆班的当家青衣。
她本该在卸妆后回住处休息,却因心神不宁,偷偷溜回后台想看看父亲,正巧撞见了这地狱般的景象。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尖叫冲破喉咙。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她脸上精致的妆容,留下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蜷缩在冰冷的箱子后面,透过缝隙,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捆,听着那恶魔般的低语。
赵敬山几步上前,粗暴地一把掀开箱盖。
柳月娘像受惊的小鹿般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她穿着水袖未褪的青衣戏服,脸上泪痕交错,眼中是刻骨的恐惧和绝望。
“哦?
柳班主的千金?”
赵敬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更深的残忍,“也好,父女情深,黄泉路上做个伴。”
他伸手就去抓柳月娘纤细的胳膊。
柳月娘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向后一缩,躲开了赵敬山的手。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目光却死死盯着赵敬山,带着一种濒死的倔强。
赵敬山被她看得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小丫头片子,骨头倒硬。
记住,死后别闹事,”他晃了晃手中的剥皮刀,刀光映着他冷酷的脸,“乖乖去投胎,或许还有下辈子。
要是敢作祟……”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威胁,“别说转世,连魂儿都给你碾碎了,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他顿了顿,看着柳月娘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嘴角勾起一丝恶意的弧度:“除非……你们能演完那出《破阴记》。”
《破阴记》?
柳月娘脑中一片混乱。
那是太爷爷传下来的老戏本,据说能沟通阴阳,镇压邪祟,但早己失传多年,班子里根本没人会唱全本!
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她愣神的瞬间,赵敬山失去了耐心,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柳月娘痛呼一声,挣扎中,她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挥出,似乎想推开赵敬山,却只徒劳地在他长衫上抓了一把。
“找死!”
赵敬山彻底怒了,反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柳月娘脸上。
“啪!”
一声脆响。
柳月娘被打得眼前发黑,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摔倒在地。
剧痛和眩晕中,她感到有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从她紧攥的手心滑落,掉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那是一枚小小的青铜符咒,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宋”字。
这是她母亲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说是祖上传下的护身符,来自一位姓宋的方士。
母亲叮嘱她,万不得己时,或许能保命。
赵敬山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枚符咒上。
他瞳孔微微一缩,显然认出了上面的“宋”字,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但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取代。
“宋家的东西?”
他抬脚,狠狠踩在那枚符咒上,用力碾了碾,“晦气!”
他不再废话,一把揪住柳月娘散乱的头发,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拖起来,像拖一件破败的玩偶,径首拖向那根捆着她父亲的柱子。
“爹——!”
柳月娘终于发出凄厉的哭喊。
柳振声看到女儿被抓,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拼命挣扎,柱子都似乎被他撼动。
但他挣脱不了绳索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到近前。
赵敬山将柳月娘粗暴地按在柱子另一侧,早有壮丁拿着绳索上前。
柳月娘绝望地挣扎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最后看到的,是父亲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无尽的痛苦和……一丝决绝的暗示?
他似乎在用眼神告诉她什么。
冰冷的绳索勒上身体,粗糙的麻绳摩擦着细嫩的皮肤,带来***辣的痛感。
柳月娘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感觉到赵敬山那冰冷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那柄闪着寒光的剥皮刀,缓缓贴近了她光洁的颈侧。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将剥皮刀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一个狞笑的恶魔,映在斑驳的墙上,也映在柳月娘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里。
死亡的寒气,己经扼住了她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