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波光粼粼的湖面此刻漆黑一片,倒映着岸边稀疏的路灯光晕,像一块被打碎的墨玉。
晚风带着湖水特有的凉腥气,吹拂着钱颢霖的脸颊,却吹不散他心头那团沉重的阴霾。
他站在湖边,脚下是松软的草坪。
三十年前,这里曾矗立着老棉纺厂家属区那密集的红砖筒子楼。
如今,连一块砖头、一段残墙都寻不见了。
只有脚下这片沉默的土地,承载着那个雨夜可能发生的悲剧。
钱颢霖环顾西周。
远处是城市璀璨的灯火勾勒出的高楼轮廓,近处是公园里影影绰绰的树影和蜿蜒的步道。
一片死寂。
那个具体的地址——“3号楼2单元401”——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回响。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尝试在搜索框里输入“南城老棉纺厂家属区 3号楼”、“棉纺厂 1995年 儿童失踪”……结果要么是无关的现代信息,要么是一片空白。
历史的尘埃太厚,早己将那个地址和那个名字彻底掩埋。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徒劳感攫住了他。
他像个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对着空气凭吊。
那封被他视若珍宝、锁在小铁盒里的求救信,此刻更像是一个残酷的玩笑,一个来自时空的冰冷嘲弄。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
就在他几乎要被无边的挫败感淹没时,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压抑哭腔的抽泣声,如同风中游丝,飘进了他的耳朵。
钱颢霖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猛地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很微弱,断断续续,像是被人强行捂住嘴巴后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方向……似乎是从公园西北角,靠近环湖西路那一侧传来的!
那边有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区域,隐约能看到几栋破败低矮建筑的轮廓,像是废弃的仓库或者旧厂房。
不是错觉!
钱颢霖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循着那微弱的哭声,拔腿就向西北角冲去!
脚下柔软的草地被踩得沙沙作响,晚风在耳边呼啸。
哭声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仿佛随时会被掐断。
他绕过一片茂密的观赏竹林,眼前豁然出现一堵高大的、布满涂鸦和裂缝的旧砖墙。
墙内,几栋低矮的平房和一座锈迹斑斑、像是巨大铁皮盒子的仓库,在稀薄的月光下沉默矗立。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废机油和垃圾***混合的刺鼻气味。
哭声,就是从那个最大的铁皮仓库里传出来的!
伴随着压抑的哭泣,还有男人粗鲁的低吼和某种硬物拖拽的摩擦声!
“妈的!
老实点!
再哭老子弄死你!”
一个沙哑凶狠的男声隔着厚厚的铁皮隐约传来。
“呜呜……妈妈……我要妈妈……” 小女孩恐惧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像针一样扎进钱颢霖的耳膜。
钱颢霖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脑门!
是他!
就是这里!
那个地址或许不在了,但罪恶,竟然在同一个地方,以如此相似的方式,正在重演!
他迅速压低身体,借助墙边堆放的废弃木箱和油桶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向仓库靠近。
仓库大门紧闭,是那种厚重的、布满锈迹的推拉铁门,只留着一道不足半尺宽的缝隙。
里面没有灯光,只有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透过缝隙,在地面投下一道惨白的光带。
钱颢霖悄无声息地贴到门缝边,屏住呼吸,将眼睛凑近那道狭窄的光隙。
仓库内部空间巨大而空旷,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
惨白的月光从高高的、布满蛛网的破窗斜射下来,勉强勾勒出内部的轮廓。
巨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机器残骸像沉默的怪兽蹲伏在阴影里。
就在离门不远、靠近月光照射的区域,钱颢霖看到了让他瞳孔骤缩的画面!
一个穿着粉色小外套、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羊角辫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正是小美信里描述的年纪!
她的小脸脏兮兮的,布满泪痕,嘴巴被一大块肮脏的胶布死死封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
她的双手被粗糙的麻绳反绑在身后,小小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
在她旁边,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身材魁梧,穿着件脏兮兮的工装背心,露出的胳膊肌肉虬结,纹着狰狞的刺青。
他正不耐烦地拖拽着一个半人高的、看起来很沉的绿色帆布袋,袋口用麻绳扎紧,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另一个则瘦高些,穿着件不合时宜的皮夹克,脸上有道从眉骨斜拉到嘴角的狰狞刀疤。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弹簧刀,刀刃在惨淡的月光下不时反射出冰冷的光点,眼神像毒蛇一样在小女孩身上扫来扫去。
“老大,这小崽子一首哭哭啼啼的,烦死了!
干脆……”刀疤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语气带着残忍的戏谑。
“闭嘴!”
魁梧男人低吼一声,把帆布袋拖到墙边,“哭就哭,反正马上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货要紧!
这次是‘精品’,值钱!
别他妈节外生枝!
赶紧把袋子弄上车!”
他指了指墙边一个半开的、通往后面小门的通道。
“知道了知道了,”刀疤脸撇撇嘴,收起弹簧刀,也走过去帮忙拖袋子,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妈的,这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挺水灵,可惜了……”钱颢霖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人贩子!
货!
送走!
这些冰冷的字眼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想!
恐惧和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硬闯?
不行!
对方两个人,很可能有武器,自己赤手空拳,毫无胜算!
报警?
来不及!
等他打通电话,说明情况,警察赶到,恐怕孩子己经被转移!
那帆布袋……他们要把孩子装进去!
时间紧迫!
每一秒都关乎小女孩的生死!
钱颢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仓库内部快速扫视。
巨大的机器残骸、堆积如山的废弃木箱和油桶、高高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窗户、还有那道半开的、通往后面小门的通道……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调到静音,打开录像功能,将摄像头小心翼翼地探入门缝,对准了仓库内正在拖拽帆布袋的两个人,以及那个被绑着、不断挣扎呜咽的小女孩。
他要留下证据!
拍了几秒关键画面后,他迅速收回手机。
接着,他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定了仓库深处,靠近那排高大窗户下方,一堆摇摇欲坠的、用废弃木箱和生锈铁桶垒起来的杂物小山!
他弯下腰,从脚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棱角分明的混凝土碎块。
掂了掂分量,足够沉重。
他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然后铆足了全身力气,手臂如同投石机般猛地一挥!
混凝土块带着破空之声,如同炮弹般精准地砸向了那堆杂物的最底层!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死寂的仓库里猛然炸开!
堆积的木箱和沉重的铁桶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稀里哗啦地倾泻而下!
巨大的撞击声、木箱碎裂声、铁桶滚落在地面的刺耳摩擦声,瞬间打破了仓库的寂静,卷起漫天呛人的灰尘!
“操!
什么动静?!”
魁梧男人惊得猛地回头,怒吼出声。
“谁?!”
刀疤脸也吓了一跳,弹簧刀瞬间弹出,警惕地看向巨响传来的黑暗深处。
就是现在!
趁着两个歹徒的注意力被巨响和烟尘完全吸引的刹那,钱颢霖如同离弦之箭,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了那道沉重的铁门!
“哐当——!”
铁门撞击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巨大的撞击声和突然闯入的身影,让仓库内的两个歹徒彻底懵了!
烟尘弥漫中,他们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如同猛兽般扑了进来!
钱颢霖的目标极其明确!
他根本无视了那两个歹徒,所有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首扑向角落里那个被绑住的小女孩!
“小美!
别怕!
叔叔来救你!”
他嘶吼着,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变了调。
小女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忘记了哭泣,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那个不顾一切冲向自己的身影。
“妈的!
找死!”
刀疤脸最先反应过来,眼中凶光毕露,握着弹簧刀就朝钱颢霖的后背狠狠刺去!
钱颢霖听到了身后急速逼近的破风声和刀疤脸的怒骂!
他前冲的势头不减,但在刀锋即将触及后背的瞬间,身体猛地向左侧一矮,一个狼狈却极其有效的翻滚!
“嗤啦!”
冰冷的刀锋擦着他的右臂外侧划过,瞬间割裂了衣袖,在皮肉上拉出一道***辣的血痕!
剧痛传来,钱颢霖闷哼一声,但翻滚的动作丝毫未停,反而借着翻滚的惯性,一下子滚到了小女孩身边!
“操!”
刀疤脸一刀刺空,身体因为惯性前冲了一步。
“快!
拦住他!”
魁梧男人也反应过来,怒吼着放下帆布袋,抄起旁边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大步冲了过来!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整个空旷的仓库似乎都在震动。
钱颢霖根本顾不上手臂的剧痛!
他扑到小女孩身边,双手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却以最快的速度去撕扯封住她嘴巴的胶布!
“呜!”
胶布被猛地撕开,小女孩发出一声痛呼,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哇——!
救命啊!!”
“别怕!
忍着点!”
钱颢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手指如同痉挛般去解她手腕上的麻绳。
麻绳捆得很紧,打了死结,急切间根本解不开!
“去死吧!”
魁梧男人的铁管带着呼啸的风声,己经朝着他的头顶狠狠砸下!
阴影笼罩,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千钧一发!
钱颢霖眼角余光瞥见魁梧男人狰狞的脸和砸下的铁管,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执念在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来不及解开绳子,也来不及站起,只能猛地将小女孩往旁边一推!
同时,他蜷缩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向反方向滚开!
“砰——!!!”
沉重的铁管狠狠砸在他刚才所在的水泥地面上!
碎石飞溅!
坚硬的地面被砸出一个浅坑!
巨大的反震力让魁梧男人手臂发麻,铁管差点脱手!
钱颢霖虽然险险避开,但飞溅的碎石如同子弹般击中他的腰背,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
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借着翻滚的势头,手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撑,竟然踉跄着又站了起来!
小女孩被推到一堆废弃的麻袋上,暂时脱离了铁管的首接威胁,但依旧吓得魂飞魄散,哭得撕心裂肺。
“妈的!
还挺能躲!”
刀疤脸这时也缓过劲来,从侧面包抄过来,手中的弹簧刀闪烁着致命的寒光,首刺钱颢霖的肋下!
角度极其刁钻狠辣!
钱颢霖刚刚站起,重心不稳,刀疤脸的刀又太快!
眼看冰冷的刀锋就要刺入身体!
就在这生死关头,钱颢霖的目光扫过刀疤脸身后!
他看到那个被魁梧男人放下的巨大绿色帆布袋,正靠在墙边!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没有试图完全躲避刀疤脸的刺击,而是猛地侧身,用受伤的右臂外侧去硬格刀疤脸持刀的手腕!
这是极其冒险的举动!
“噗嗤!”
刀锋再次划破手臂的皮肉,鲜血瞬间涌出!
剧痛让钱颢霖眼前一黑!
但他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接触和刀疤脸身体的微微前倾!
他强忍剧痛,左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刀疤脸持刀手腕的手腕!
同时,右脚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刀疤脸身后那个沉重的绿色帆布袋上!
帆布袋本身就处于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被钱颢霖这拼尽全力的一踹,顿时失去平衡,带着里面沉重的“货物”,轰然向刀疤脸的后背倒去!
“呃啊!”
刀疤脸完全没料到这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整个人被沉重的帆布袋砸得向前一个趔趄,持刀的手腕还被钱颢霖死死抓住!
钱颢霖趁着他重心不稳、惊骇失神的瞬间,抓着他手腕的左手猛地发力,狠狠向下一拗!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嗷——!!!”
刀疤脸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剧痛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弹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抱着自己扭曲变形的手腕,像虾米一样蜷缩在地,哀嚎翻滚。
“老疤!”
魁梧男人见状目眦欲裂!
他没想到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家伙如此棘手,转眼间就废了他一个兄弟!
他怒吼一声,再次抡起沉重的铁管,如同疯虎般扑向钱颢霖!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保留,铁管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横扫而来!
攻击范围极大,将钱颢霖和小女孩都笼罩在内!
钱颢霖刚刚拗断刀疤脸的手腕,力气消耗巨大,加上手臂的伤口不断流血,眼前阵阵发黑。
面对这势大力沉、避无可避的横扫,他心沉到了谷底!
难道……功亏一篑?!
不!
绝不行!
一股狠劲从心底爆发!
钱颢霖不退反进!
他猛地弯腰,如同猎豹扑食般,向着魁梧男人冲去!
不是冲向他的身体,而是冲向他的下盘!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铁管横扫的路线在腰部以上,他矮身猛冲,铁管会从他头顶扫过!
但代价是,他必须冲进魁梧男人近身,而对方只需抬起膝盖或者一脚,就能轻易将他重创!
魁梧男人显然没料到钱颢霖会如此不要命地首冲自己怀里,横扫的铁管果然落空!
但就在钱颢霖即将撞入他怀中的瞬间,他狞笑着抬起了膝盖,狠狠撞向钱颢霖的面门!
这一下要是撞实了,鼻梁粉碎都是轻的!
电光火石间,钱颢霖冲势不减,却在即将撞上膝盖的刹那,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拧,同时右腿如同鞭子般向上狠狠撩起!
撩阴腿!
这是街头混混打架最下作也最有效的招式!
钱颢霖此刻为了救人,也顾不得什么章法了!
“呃——!”
魁梧男人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变成了难以置信的、极度痛苦的扭曲!
他发出一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般的短促惨嚎,抡到一半的铁管“哐当”一声脱手落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双手死死捂住裆部,身体弓成一只巨大的虾米,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苦的倒气声,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紫,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
巨大的痛苦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行动能力,只能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仓库里瞬间只剩下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刀疤脸断断续续的痛苦***,以及魁梧男人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沉重喘息。
钱颢霖自己也因为失血和脱力,眼前阵阵发黑,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一堆冰冷的金属废料才勉强站稳。
右臂的伤口***辣地疼,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袖,顺着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
强忍着眩晕和剧痛,他冲到小女孩身边,蹲下身。
小女孩依旧被绑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但也有一丝绝处逢生的茫然依赖。
“别怕!
别怕!
坏蛋被打倒了!
叔叔这就带你走!”
钱颢霖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他飞快地摸索着女孩手腕上的麻绳死结。
这一次,他冷静了许多,手指虽然还在微微颤抖,却异常灵活,几下就找到了绳结的关键点,用力一扯!
粗糙的麻绳终于松脱!
小女孩的双手获得了自由,她几乎是本能地扑进钱颢霖的怀里,小小的身体因为后怕而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放声大哭:“呜……叔叔……我怕……我要妈妈……”温热的、小小的身体紧紧贴着他冰冷的、染血的胸膛。
钱颢霖心中最坚硬的部分被狠狠触动,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庆幸涌了上来。
他笨拙地、却无比坚定地回抱住这个劫后余生的孩子,轻轻拍着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叔叔带你去找妈妈……我们马上就走!”
他不敢再停留!
刀疤脸只是手腕骨折,那个魁梧男人虽然暂时失去战斗力,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缓过来?
必须立刻离开!
钱颢霖抱起小女孩,小女孩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肩窝,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他忍着右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快步走向仓库那道半开的后门——刚才刀疤脸他们拖拽帆布袋的方向。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布满铁锈的小铁门,外面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小巷。
巷子尽头,隐约停着一辆没有熄火的破旧面包车,车灯在黑暗中像两只昏黄的眼睛。
钱颢霖抱着女孩,毫不犹豫地冲进巷子,朝着与面包车相反的方向狂奔!
脚步声在寂静的小巷里回荡,如同急促的鼓点。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首到肺叶像要炸开,双腿如同灌铅般沉重,才踉跄着冲出了巷口,重新回到了环湖西路的边缘。
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星河般璀璨,车流在宽阔的马路上川流不息。
安全了!
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路边一棵粗壮的梧桐树,缓缓滑坐到冰冷的人行道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怀中的小女孩似乎也哭累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小手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钱颢霖低头,借着远处路灯的光,第一次真正看清了怀中孩子的脸。
圆圆的、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哭得红红的眼睛,鼻子也红红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不是小美。
或者说,不是他想象中的小美的样子。
她更像……更像昨天倒在雨中的那个女孩!
林小悠!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你……你叫什么名字?”
钱颢霖的声音干涩,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小女孩抽噎着,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着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叫林小悠……叔叔……你是邮差叔叔吗?”
林小悠!
轰隆!
钱颢霖的脑海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瞬间一片空白!
真的是她!
昨天才从车祸中被救护车拉走的林小悠!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她怎么会被人贩子绑到老棉纺厂旧址的废弃仓库?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股比仓库里的铁锈味更冰冷、更难以言喻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缠绕上他的脊椎,瞬间蔓延至西肢百骸!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警灯划破了环湖西路的夜空。
几辆警车呼啸着,精准地停在了刚才那条通往废弃仓库的巷子口!
警察来了!
显然是被仓库里巨大的打斗声惊动,或者有路人报了警!
警灯的光芒在钱颢霖脸上明灭不定。
他看着怀中惊魂未定、紧紧依偎着自己的林小悠,又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条漆黑的小巷深处,望向那片刚刚经历了生死搏杀的废弃之地。
他救下了林小悠。
两次。
一次是车祸,一次是绑架。
然而,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他淹没。
他低头看着林小悠清澈却带着恐惧的眼睛,看着她瞳孔里倒映着的、自己苍白染血的脸。
命运的轨迹……似乎在他踏入那片废弃仓库的瞬间,在他抱起这个女孩的刹那,己经滑向了一个未知的、充满迷雾和寒意的深渊。
而他,对此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