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寒潭惊梦
淡青色的纱帐垂着,帐角绣着她最爱的兰草纹,是母亲生前亲手绣的。
她下意识摸向肩胛,那里平滑温热,没有箭伤,也没有血痕。
再低头看自己的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不是那只握过柴刀、沾满血污的手。
“小姐,您醒了?”
春桃端着药碗走进来,看见她坐起身,惊喜地瞪大了眼:“太好了!
您发了三天高烧,可把太守急坏了。”
宿西柳看着春桃的脸,眼眶突然红了。
眼前的春桃梳着双丫髻,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不是那个为了护她而死的、眼角己有细纹的模样。
她抓住春桃的手,声音发颤:“春桃,今天是……哪一天?”
“小姐烧糊涂啦?”
春桃笑着刮她的鼻子,“今儿是永安二十三年,七月十二呀。
前儿您去城外赏荷,不慎掉进水池,回来就病了。”
永安二十三年,七月十二。
宿西柳的心脏狠狠一缩。
她记得这一天,前世就是这年秋天,北狄撕毁盟约,铁骑踏破蓟北。
而现在,距离那场浩劫,还有整整三个月。
她不是死了吗?
死在蓟北陷落的那一天,死在镇西军进城的前一刻。
可为什么会回到三个月前?
“太守呢?”
她掀开被子下床,脚刚落地就一阵虚软,被春桃扶住。
“太守在书房呢,一早就在看边防图,说是北狄那边有些异动。”
春桃扶着她坐到妆镜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十五岁的脸,眉眼清秀,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悸和冷意。
宿西柳看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抚过脸颊。
重生……父亲常说史书里有奇闻,可她从没想过,这种事会落在自己身上。
那些血色记忆太过清晰:父亲的尸身、春桃的死、北狄兵的狞笑、还有那名银枪将领漠然的眼神……不,不能再让那些事发生。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春桃递来的药碗:“我去见爹。”
书房里,宿靖正对着沙盘皱眉,花白的鬓角在烛火下格外显眼。
看见女儿进来,他放下手中的木杆,语气带着关切:“柳儿,身子好些了?”
宿西柳看着父亲,喉头哽咽。
前世她总嫌父亲严厉,不让她学骑马射箭,只逼她读女红诗书。
可最后,是这个男人用身躯堵住城门,给了她逃生的机会。
“爹,”她定了定神,走到沙盘前,“北狄是不是要来了?”
宿靖一愣,随即沉下脸:“小孩子家别瞎问。”
“我没瞎问。”
宿西柳指着沙盘上的蓟北城,“您看,这里是狼牙关,北狄要是从这里绕过来,三天就能到城下。
还有西边的黑风口,上个月您派去的斥候,是不是没回来?”
这些都是她前世听父亲的部将们说的,当时她只顾着哭,现在却字字清晰。
宿靖的脸色变了,他盯着女儿,眼神里满是惊讶:“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掉进水池时,听见两个北狄细作在说话。”
宿西柳撒了个谎,指尖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爹,您得赶紧加固城墙,再派人去求援。
镇西军在三十里外的驻马坡,只要……住口!”
宿靖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怒意,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谁教你说这些的?
妇孺不得干政,回房去!”
宿西柳看着父亲紧绷的侧脸,知道他不是不信,是不想让女儿卷进这凶险里。
前世他就是这样,独自扛着压力,首到城破都没告诉她真相。
“爹,”她的声音软下来,带着恳求,“女儿知道您是为我好。
可蓟北是咱们的家,女儿不想……不想再失去您。”
宿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转过身,看着女儿泛红的眼眶,许久才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柳儿长大了。”
他拿起木杆,指着沙盘,“北狄异动己有半月,我己派快马去镇西军求援,可镇西将军赵珩……素来与我不睦,怕是……”赵珩。
宿西柳的指尖骤然收紧。
那个银枪将领,那个在她死前回头看了一眼的男人。
前世她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漠然的眼神。
原来他就是镇西将军,还是与父亲不和的赵珩。
“爹,”她压下心头的寒意,“求援信要写得更急些,就说……就说蓟北若破,北狄下一步必取幽州,到时候镇西军腹背受敌,他赵珩也保不住自己的地盘。”
宿靖惊讶地看着女儿,这个一向只知吟诗作画的女儿,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好,爹听你的。”
窗外的蝉鸣聒噪,宿西柳看着沙盘上的城池,握紧了拳头。
三个月,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一世,她不能再做那个躲在父亲身后的娇弱小姐,她要学刀枪,学谋略,要让蓟北城活下来,要让那些人血债血偿。
夜色渐深时,她悄悄走到库房,在尘封的角落里翻出那把父亲早年用的短刀。
刀身冰凉,映出她眼底燃烧的火焰。
重生一场,不是为了再做一次待宰的羔羊。
是为了,在这乱世里,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