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季离冲过去时,白大褂医生的口罩上还沾着血珠。
他抓住对方袖子,声音抖得不成调:“他……怎么样?”
“多器官衰竭,回天乏术。”
医生摘下口罩,目光避开他的眼睛,“节哀。”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刺耳。
陆季离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床头的保温桶。
山药粥泼在地板上,甜香混着消毒水味,像极了三个月前,慕楠枫举着保温桶站在病房门口时,发梢沾着的雨丝味。
他跪在地上,指尖深深抠进瓷砖缝里。
三个月来的画面在眼前闪回:慕楠枫第一次化疗时掉光头发,却笑着说“这样我就能当光头强,给阿离演大猩猩”;慕楠枫偷偷把营养剂倒进垃圾桶,说“喝了反胃,不如省给阿离喝”;慕楠枫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铁盒里有封信,别哭太凶”……现在,这些都成了扎在心脏上的刺。
太平间的冷气透过门缝钻进来。
陆季离抱着慕楠枫的遗体,感觉那具身体轻得像片被雪压垮的枯叶。
他摸了摸慕楠枫的脸,皮肤凉得像块冰,可眉梢还微微翘着,像在等他讲冷笑话。
“楠枫,”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带你回家。”
殡仪馆的化妆师给慕楠枫化了淡妆。
陆季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下巴冒出青茬,活像具被抽干了魂的木偶。
他想起七年前,慕楠枫第一次见他父母时,也是这样紧张,手指绞着衣角说“叔叔阿姨好”,结果被陆妈妈拉着聊了半小时家常。
“阿离?”
化妆师递来慕楠枫的遗像,“要看看吗?”
照片里的慕楠枫穿着白衬衫,站在大学图书馆前,怀里抱着一摞书,眼睛亮得像星子。
陆季离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相框边缘,突然想起铁盒里的信——慕楠枫说“密码是你生日”,可他试了三次都输错了,最后只能把铁盒锁进保险柜,钥匙串在裤腰上,日夜贴着皮肤。
“不用了。”
他把遗像推回去,“让他……就这样吧。”
墓碑是汉白玉的,刻着“慕楠枫 1998-2025”。
陆季离蹲在碑前,把带来的白菊一束束摆好。
花束是他亲手扎的,用的是慕楠枫最爱的浅粉色丝带——那是大二冬天,他在手工社熬了三个通宵编的,说要“绑住小太阳”。
“楠枫,”他摸了摸墓碑上的名字,指尖冰得发颤,“今天……我买了你爱吃的糖炒栗子。
卖栗子的老头说,今年的栗子特别甜,像你煮的梨汤。”
风卷起几片枯叶,打在他后颈。
陆季离想起慕楠枫最后一次说这句话,是在三个月前的深夜。
那时他发着40度的烧,却攥着他的手说:“阿离,等我好了,我们去吃糖炒栗子好不好?
要挑最大的,我剥给你吃。”
现在,他捧着栗子坐在碑前,一颗一颗剥开,放在白菊丛里。
栗子壳“咔嚓”裂开的声音,像极了慕楠枫从前剥糖炒栗子时,指甲刮到壳的轻响。
“楠枫,”他把剥好的栗子放进嘴边,又放下,“你说……要是能一起老,该多好。
可我现在……连陪你吃栗子的机会都没了。”
眼泪砸在栗子上,滚进泥土里。
陆季离想起慕楠枫的信,想起铁盒里的银行卡,想起信末画的小太阳。
他摸出裤腰上的钥匙,打开保险柜,取出铁盒。
信纸上的字迹己经有些模糊,是慕楠枫用左手写的,每个笔画都像在和死神抢时间:“阿离,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己经不在了。
别难过。
我其实早就该走了。
卖电动车那年的冬天,我就该告诉你,我爸找你爸不是要联姻,是我得了白血病。
你总说我像小太阳,可太阳落山前,总要把光收进云里。
我不想让你看见我化疗掉头发的样子,不想让你看见我吃不下饭的呕吐物,不想让你……为我掉眼泪。
那天在医院,你撕了婚书,说‘没有了你,什么都不算生活’。
阿离,我当时就想,要是能死在你怀里就好了。
可我又贪心,想多陪你吃几顿你煮的番茄鸡蛋面,想多看你给我捂手的样子,想……再听你喊我一声‘楠枫’。
铁盒里有张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
是我这半年偷偷攒的,够你给周礼旻的公司注资了。
别拒绝他,他其实挺傻的。
上次我看见他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攥着你落在走廊的外套,站了整整三个小时。
阿离,别为我活着。
去爬你没爬过的山,去看你没看过的海,去……去娶个会给你织围巾的姑娘。
要是哪天你想起我,就摸摸口袋里的打火机——那是我十八岁时送你的,你说‘等我们老了,就用它点烟’。
信的最后,是慕楠枫用尽力气画的小太阳,旁边歪歪扭扭写着:“阿离要永远是晴天呀。”
陆季离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把信贴在脸上,眼泪顺着信纸往下淌,晕开一片模糊的蓝。
“楠枫,”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我没娶别人。
我拒绝了周礼旻,推了所有项目。
我现在……就想守着你的墓,给你剥栗子,给你讲冷笑话,等你……”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喉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每吸一口气都疼得发抖。
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栗子壳,打在墓碑上“啪啪”作响。
陆季离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慕楠枫的眼睛还是亮的,像七年前那个雨夜,他举着热可可跑过来时,眼里的星光。
“楠枫,”他伸出手,想要触碰照片里的脸,却在半空重重垂落,“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意识开始模糊。
陆季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抽离,像慕楠枫的生命,像他的未来,像所有关于“我们”的期待。
他最后看见的,是墓碑上的白菊被风吹得摇晃,像极了慕楠枫从前笑起来的样子。
然后,他倒在白菊丛里,手里还攥着半颗没剥完的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