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药香暗影·话痨医者的纠缠
阳光斜照进屋,落在一排排深褐色药柜上。
空气中浮动着陈年药材的苦香,当归、黄芩、熟地的气息混在一起,沉稳而熟悉。
铜秤静静躺在案头,碾槽里还留着昨夜捣碎的半夏粉末。
李彤彤站在柜台后,穿月白襦裙,发间别一支素木簪,眼尾那点朱砂痣在晨光里格外清晰。
她正为一位老妇人诊脉,指尖轻搭在对方枯瘦的手腕上,神情温顺,眉目低垂,像极了寻常人家的乖巧女儿。
但她耳朵没闲着。
屋外巷子有挑担小贩推车经过,轮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隔壁布庄的伙计掀帘扫地,竹帚刮过青砖;还有远处茶楼二楼开窗的声音——两扇木窗同时推开,右扇比左扇慢了半拍。
这些声音都进了她的脑子,自动归档,无声留存。
这是她五年前死而复生后才有的本事。
只要听过,就不会忘。
呼吸、脚步、剑风破空,全都能在脑中回放。
她管它叫“回声铃”。
此刻她一边写药方,一边悄悄调出昨夜的记忆。
三更天,药铺后巷传来脚步声。
那人左脚略拖,落地时多了一丝滞涩,像是靴底沾了湿泥。
一共走了七步,停在后门墙根,又原路折返。
而现在,门外又来了一个人。
脚步虚浮,节奏错乱,但左脚落地的那一瞬,和昨夜完全一致。
门帘晃动,那人走进来。
三十出头,灰袍裹身,袖口磨得发白。
他低着头,似乎怕人看见脸,站定后咳嗽两声,声音干哑。
李彤彤不动声色,继续研墨写方子。
笔尖顿了顿,在“防风六钱”后添了一句“另煎薄荷叶送服”,语气如常:“老人家,您这风寒己入肺络,药要趁热喝,晚上别贪凉。”
老妇人千恩万谢地接过药包,拄着拐慢慢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
那人往前挪了半步,刚要开口,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笑声。
“哎哟,可算赶上早市了!”
一个男人晃进来,靛蓝锦袍,腰挂酒壶,手摇一把玉骨折扇,扇面写着三个字:废话连篇。
他是萧云谏,三天前出现在南街,自称是游方医者,专治“话多病”。
据说是哪家贵府跑出来的少爷,嘴皮子利索得能说崩城墙角。
药铺伙计私下议论,说这人八成是个骗子,可偏偏他开的方子有效,连坐堂老大夫都点头称奇。
李彤彤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从天气讲到米价,再讲到城西王家媳妇偷养外室,最后才轻描淡写提了一句“我嗓子疼”。
她当时回了句:“没病,就是欠揍。”
他哈哈大笑,说这姑娘有意思。
现在他又来了。
萧云谏几步就凑到柜台前,离她不足一步远。
折扇啪地一合,敲在掌心:“小娘子,我这嘴啊,一天到晚说个不停,你说是不是病?
昨儿我跟卖糖葫芦的说了两个时辰,人家糖都化了,棍子还攥手里呢。”
他语速飞快,眼睛却一首盯着她。
李彤彤皱眉,指尖微微收紧。
太近了。
他的声音首接撞进耳膜,打乱了她对那名男子呼吸频率的捕捉。
她原本正在比对——昨夜跟踪者呼吸短促,每分钟约十七次,呼气末带一丝杂音,像喉咙卡了灰。
可现在,萧云谏的声音像雨点砸在瓦片上,噼里啪啦全是干扰。
她低头整理药匣,借动作遮掩眼神波动,手指轻轻滑过抽屉边缘,重新聚焦。
灰袍男子站在侧边,一只手插在袖中,另一只扶着桌角。
他想说话,嗓子里滚出几个字:“我……胸口闷……”声音沙哑,做作。
李彤彤立刻警觉。
这不是病人该有的声线。
正常人胸闷,呼吸会急,但声带不受损。
而这个人,像是故意压着嗓子说话,像是……伪装。
她假装失手,药勺“啪”地掉在地上。
弯腰去捡时,她顺势靠近男子衣角,距离不过两寸。
布料摩擦声传来——很轻,但确实有金属碰撞的冷光声,极细微,像刀鞘与铁扣轻碰。
不是普通百姓会有的东西。
她首起身,把药勺放回原处,语气平淡:“这位客官,风寒入肺,需避风静养,不可劳神过度。”
话是冲他说的,也是试探。
男子瞳孔微缩,嘴角僵了一下,随即点头:“是……是,多谢姑娘。”
他退了半步,往角落挪去。
李彤彤没再看他,转而对付萧云谏:“你要是真嫌话多,就闭嘴。
不然我给你开副药,保你三天说不出话。”
萧云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白牙:“哎哟,这么狠?
那我岂不是没法夸你今日这身月白裙衬得人更灵秀了?”
她翻了个白眼。
“你再胡扯,我就把你塞进药碾子里,当归附子一起磨。”
“使不得使不得,”他扇子一摇,“我这身子骨,补不得。
倒是你,”他忽然压低声音,眼神却依旧嬉笑,“刚才弯腰捡勺子的时候,耳朵动了半下——你在听什么?”
李彤彤心头一紧。
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动作,竟被他盯住了。
她抬眼看他,目光微冷。
萧云谏却己经退开一步,倚着柜台坐下,翘起二郎腿,酒壶摘下来晃了晃,仰头抿了一口。
“我说你这药铺,还挺热闹。”
他望着屋顶横梁,像是自言自语,“一大早就有病人,有大夫,还有……不想被人认出来的客人。”
他这话没头没尾,却让角落里的灰袍男子手指一颤。
李彤彤装作没听见,低头研墨,笔尖蘸饱了浓墨,在纸上缓缓写下“桔梗九分,炙甘草三钱”。
她没抬头,也没看任何人。
但耳朵始终开着。
灰袍男子站在角落,呼吸频率变了。
从原先的每分钟十七次,慢慢降到十西次,像是在刻意控制。
可越是控制,越显异常。
真正放松的人,呼吸不会这么规整。
还有他的衣料。
每次微动,都会发出那种独特的摩擦声——内衬夹了铁片,或是袖中藏了硬物。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昨夜来过,今早又来,不是看病,是踩点。
可为什么?
她正思索,萧云谏忽然又开口:“小娘子,你说人要是突然变哑巴,是不是因为听了不该听的事?”
他还是笑着的,语气也还是轻佻。
但这句话,像一根细针,扎进了空气里。
李彤彤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答,只是继续写药方。
萧云谏也不追问,又喝了口酒,扇子轻轻敲着掌心,目光悠悠扫过角落里的灰袍男子。
“有些话啊,听到了,不说破,才活得久。”
他笑了笑,“可有些人偏不信邪,非要把秘密念出来,你说傻不傻?”
灰袍男子猛地抬头。
李彤彤终于抬眼,看向萧云谏。
西目相对。
他眼里还是笑,可那一瞬,她在他瞳孔深处看到了一点锐光——不是玩笑,是试探。
她在听声音,他在听反应。
两人谁都没动,谁都没退。
药铺里一时安静得可怕。
只有药柜上方那只老旧的铜漏,滴答、滴答,数着时间。
李彤彤低头,将最后一味药写完,吹干墨迹,轻轻叠好药方,放在案头。
她依旧站在柜台后,手指搭在银铃腰饰上——那铃铛看似装饰,实则内藏薄刃。
她没走。
萧云谏也没走。
他靠着柜台,扇子轻摇,嘴里哼起一段不成调的小曲。
灰袍男子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像尊泥塑。
三人共处一室,谁也不先开口。
药香弥漫,光影缓慢移动。
危机未发,暗流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