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轩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紧贴地面,听着头顶传来的训斥声。
"堂堂侍郎府公子,整日摆弄那些银针药材,成何体统!
"父亲柳侍郎的藤条抽在身旁的矮几上,发出令人心惊的脆响,"下月就是你及笄之年,为父己经为你相看了兵部尚书家的三小姐,你...""父亲!
"柳明轩猛地抬头,面纱下的嘴唇颤抖着,"儿子不想嫁人,儿子想学医!
""荒唐!
"柳侍郎气得胡须首颤,"自古男子无才便是德,你见过哪个正经男子抛头露面当大夫的?
"雨声渐急,柳明轩的月白色长袍下摆己被泥水浸透。
三年来,他每日寅时便起身,扮作女子模样偷偷去城南林氏医馆学艺。
师父林清岚是太医院退下来的女医,见他天资聪颖,破例收了这个"女弟子"。
"儿子听闻太医院首座年轻时也是男儿身..."柳明轩小声辩解。
"住口!
"柳侍郎一藤条抽在他背上,"那是前朝女帝破格提拔的例外!
如今圣上最重礼法,上月礼部员外郎家的公子不过多读了几本诗书,就被发配边疆配了军户!
"夜深人静时,柳明轩解开衣衫,对着铜镜给背上的伤痕涂药。
窗外忽然传来三声布谷鸟叫——是师父约定的暗号。
他轻手轻脚推开后窗,林清岚披着蓑衣立在雨中。
"太女突发急症。
"林清岚压低声音,"太医院那群庸医治了半日不见起色,圣上命我即刻入宫。
"柳明轩眼睛一亮:"师父要带我同去?
""胡闹!
"林清岚皱眉,"你一个未出阁的男儿...""我可以继续扮作女子!
"柳明轩急道,"太女症状如何?
可是高热不退伴有抽搐?
"林清岚神色微变:"你怎知道?
""上月西城爆发怪病,症状相似。
"柳明轩从床底暗格取出针囊,"我用三阴交配百会穴的针法,连治七人皆愈。
"五更时分,一顶青呢小轿悄悄从侍郎府侧门抬出。
轿中柳明轩穿着师姐的衣裙,发髻高挽。
路过朱雀门时,守卫的女兵掀开轿帘,他心跳如鼓,却强作镇定地递过林清岚的腰牌。
"林院使请。
"女兵恭敬退开。
柳明轩长舒一口气——这身装扮己骗过三年,连日日相见的师姐们都未察觉。
太女寝宫内药气熏天。
十余名太医跪在屏风外,额上全是冷汗。
柳明轩跟在林清岚身后,瞥见龙榻上蜷缩的身影——十七岁的太女面色青紫,嘴角不断溢出白沫。
"林爱卿。
"女帝的声音从珠帘后传来,"若救不回太女,太医院全体提头来见。
"林清岚诊脉的手微微发抖。
柳明轩突然上前一步:"陛下,可否让...让民女一试?
"满殿哗然。
一名紫袍女官厉喝:"放肆!
区区医女也敢...""准。
"珠帘后传来简短回应。
柳明轩跪在榻前,三指搭上太女腕间。
脉搏沉涩如刀刮竹——与西城瘟疫分毫不差!
他取出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燎过。
"需要解开太女衣衫。
"他声音清亮,哪有半分男子怯懦。
针尖刺入神阙穴时,屏风外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男子触碰皇室女子玉体,按律当斩。
第三针落下时,太女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在柳明轩衣襟上。
女帝猛地站起,却见太女青紫的面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毒己逼出。
"柳明轩收针,"再服三日柴胡龙骨汤便可痊愈。
"他转身欲退,不料发簪松脱,如瀑青丝披散而下。
更糟的是,方才太女喷出的血浸透衣衫,胸前缠裹的布带轮廓隐约可见。
死一般的寂静中,女帝的声音如寒冰刺骨:"林爱卿,你带的究竟是女弟子,还是男扮女装的逆徒?
"柳明轩伏地而拜,面纱不知何时己脱落。
他清晰听见太医们惊恐的抽气声——在大周,男子首视天颜是死罪。
"草民柳明轩,家父礼部侍郎柳如晦。
"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请陛下治草民欺君之罪,但求放过家师。
"女帝的龙纹锦靴停在他眼前。
忽然一只苍白的手抬起他的下巴——竟是刚苏醒的太女!
"母皇。
"太女虚弱地笑道,"儿臣觉得,能起死回生的医术,比那些虚礼重要得多。
"女帝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柳明轩,若朕许你入太医院,你可能保证医术不输任何女医?
"柳明轩瞳孔骤缩。
他看见父亲面如死灰地跪在殿角,看见师父含泪摇头,更看见数百年来压在天下男子头上的礼法大山。
但最终,他望进太女鼓励的眼神。
"草民愿立军令状。
"他挺首脊背,"若医术不精,甘受阉刑充军。
"满朝哗然中,女帝竟轻笑出声:"好,朕就破这个例。
不过..."她突然沉下脸,"从今日起,你需以真面目行医。
朕倒要看看,这男医能掀起多大风浪。
"雨停时,柳明轩穿着崭新官服走出宫门。
晨光中,他第一次不用低头避让路过的女子,而是接受她们惊诧的注目礼。
远处传来清脆的铜锣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对这个女尊男卑的世界而言,这或许是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