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你来了,你上次来的时候冰窖里的冰化了些,还是夏天。”
“如今确己经入冬了,上一次围猎,我在云积山上找到了伐木人的小屋。”
“那个你之前提到过很多次的伐木人?”
“是的,那个素食的伐木人。”
“什么让你这么有兴趣,你己经有了足够的金钱,又不像我一样被宗族驱赶,被人贴上疯狂的标签,我只是有时候食欲旺盛,有时候又想砸坏东西罢了。”
“我对木头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那个伐木人。”
“那个伐木人是什么样的呢?""我听说他己经一万岁了。
""骗人的,没有人会活那么久。”
“的确没有,我在云积山见到了他,他没有那么老。”
“怎么样,让人激动么?
他会不会巫师们的魔法?”
“嗯,很难说,我只知道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让我随他一起进入山中伐木。
那个时候我希望打造一柄更为锋利的斧子,可以劈开上一把斧子的斧子,遍寻山野也找不到合适的原料,于是干脆去寻找那个一万岁的伐木人,我想活得那么久的人应该知道更坚硬的东西。”
“那么他知道么?”
“我只是跟他一起伐木。”
“伐木?”
“是的,像所有伐木工一样伐木。
把斧子举高,瞄准,挥舞,一遍遍。”
“听起来你好像学到了什么?”
“是的,也许他真的活了一万年也说不定,时间在他身上似乎停止了。”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止。
他一定也在衰老。”
“是的,如果衰老只是衰老,我想也是种停止的时间。”
“什么意思?”
“永恒的一种方式。”
“那个伐木人叫什么名字?”
“伐柯。”
“听起来像是伐木人该有的名字,也许这只是一个化名。”
“是的,我听说他活了一万岁,做过农夫,税吏,画家,侯王,他可以成为任何人,只是变成那个人本来的样子。”
“你看起来不再为之前的事而烦恼了。”
“是的,我过去总是渴望打造出更锋利的兵器,将旧的摧毁,换来新的,如今我想,也许兵器就像是兵器本身一样。
会有合适的时间出现更坚硬的材料,更为复杂而神奇的锻造技术,只是没有到合适的时间。”
“听上去你是放弃了。”
“嗯,放弃了一定要造出新的斧钺的想法,如果这样算是放弃的话。”
“你己经足够英俊,拥有了足够多的钱,为什么不停下来找个女人呢?”
“那不是僧侣应该做的事,至少不是现在的我应该做的。
你记得我们的祈祷词吗?”
“你好像说过,什么光啊,暗啊什么的。”
“嗯,死去,或者照亮”“那看来伐木人对你很有益,他不会死。”
“哈哈,也许吧。”
易安与白氓在冰窖中饮酒,然后倒头温暖地睡去。
白氓在睡梦中,梦见自己的祖先一个个死去,被伐木人的巨斧像修剪枝杈一样砍去,梦见自己大快朵颐的牛羊变成了谷物和蕨菜,自己跟从伐木人在山野之中泛舟摆渡,在摇橹时看着水波移动,看着水波将舟楫有节律地晃动,他仿佛和易安一起见到了伐木人,一起变成世间万物。”
再次醒来的时候,易安雪白的肌肤己经消失在了漆黑的冰窖中。
如今己经是被囚禁的第五个年头了,族人早己把白氓遗忘了,那些绑缚着白氓的绳索己经弃之不用,只是白氓己经渐渐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呆在冰窖中。
他的疯狂真的似乎消失了,沉默而冰冷,整日昏睡,不再像过去一样热烈而具有破坏力。
过去,他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复国而存在的,他甚至没有见过他的敌人,如今君临天下的过去的游牧者。
即使弥散的流言说,他是游牧人的后代。
他的母亲是最后一个住在宫殿的公主,却己经和族人同吃同住,在他出生之后就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关于她的过去也没有人知晓,也许和游牧人一起走了也说不准。
数年的囚禁也让他一身轻松,他不再是被寄予不可能实现的希望的储君,一个以一个衰颓的小村庄来对抗铁蹄的无助的孤儿。
而是一个自由的,有些苍白的人,即使世界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甚至充满恐惧的,那些奇怪的想法也不会再出现在他的头脑中。
可是他终究是谁呢?
他不是伐木人,不可能永生,所以人生总要有个目的,离开这座随时可以离开的冰窖,他要去哪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见到人们他应该说自己是谁呢?
前朝的王子?
那只会要了他的命,他的母亲他没有见过,他的父亲他不知道是谁,亲爱他的老族长己经死去,易安随时会踏上漫无目的的旅行,而自己终归有一天要死去,那么不如就去背负上族人的希冀好了,复仇,让白氏重新成为世界的统治者。
想到这儿他一身轻松,推开了只是掩上的冰窖的门。
向南走,很快就是木伦城,此时城中正张灯结彩庆祝一年一度的春元日,千家万户都在门口燃放爆竹,贴上春楣,想到自己生来就是一个人,父母不知道在何方,被族人视为异类,连个亲近的亲人都没有,心里一阵酸楚。
自己无依无靠,无牵无挂,也无所畏惧,干脆只身往官邸走去,他年少时,曾经跟老族长进过官邸,那个时候驻扎在木伦的统领曾经暗地里与老族长来往,但只是看上了老族长所保有的金银珠宝,以及前朝的秘宝,老族长之死,就要记在统领的账上。
统领将从老族长手中得来的珠宝孝敬了自己的上司,升了官,无限的贪欲不停地勒索老族长,老族长当初暗通官府也只是维持生存,后来在两难地境地中不得不选择新的靠山,而统领一怒之下将老族长杀死,而他如今却逍遥自在,步步高升。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不知道官邸里如今住的是何人?
想到此处,白氓握了握腰间挂着的易安赠予的鱼肠剑,青紫色的剑身正映照着黯淡的月光,与周围的亮色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