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草

大同图 丁与丁寻 2025-05-07 13: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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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王朝,建国三十七年,西海暂安,百姓虽不富足,却尚能温饱。

天子仁厚,广纳言官,重文治、扬武风,于是朝堂礼乐兴盛,江湖暗潮涌动。

天下广阔,北有漠北铁骑,南有百蛮苗疆,西有西陲佛教,东则临海控港。

而在这广袤疆土之中,青州地处东南腹地,曾是前朝战乱重地,如今己成昭明王朝的刀兵之地、兵器之都。

青州城,三宫六署,一市三坊,乃天子御准兵器流通之地,亦是官匠世家的聚集处。

街市繁华,行商往来,藏龙卧虎者不可胜数。

城北偏西,有条巷子唤作“三不管”。

三不管不是正式地名,而是百姓口中的称谓——传说此处曾设礼、工、兵三部勘验处,后废置,改建民居,留下一堆规制错乱的房舍与密道,被市井中人慢慢填满,如今成了一片贫而不乱、乱而不野的街区。

这里住着一群不问来处的人,也养活了一批不问去向的少年。

裴昭野就是其一。

他今年十六,个子不高不矮,肩膀却窄而挺拔,像是春天墙角下冒出的第一株蒿草,不起眼,却不服输。

今日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衫,袖口破了个小口子,用红线粗粗缝上;裤脚挽到小腿,脚下踏着双草编便鞋,鞋底早磨得薄了,却依旧穿得自在。

他拎着一个布包,从屋后小门溜了出去。

他走得小心,步子轻快如只小猫。

他知道叔叔起得早,再晚一步,就要被抓个正着。

他的包里是一把断剑,剑身己锈迹斑斑,断口处却锋利如昨。

那是他爹留下的东西,死前攥在手里,后来被叔叔从官兵手里抢了回来。

今天是他爹的忌日。

他想祭一祭,哪怕只是个仪式,哪怕没人应他。

他一路走到巷尽头,拐进废弃的藏兵井,那地方早年打仗时用来藏兵,如今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没人管。

他以前常来,小时候在这里学着别人口中“江湖人”的样子摆架子、舞棍弄刀。

裴昭野跪下,将布包铺在地上,小心地展开。

当剑拿在手里的时候,他有些发怔。

“你小子是想把命祭了,是吧?”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是夜风中的沉雷。

裴昭野吓了一跳,回头便看见裴寂站在那儿,手里还握着半只烟杆,眼神不喜不怒。

裴寂一身粗布褐衣,袖口翻得老高,满是打铁时留下的灰斑。

那是种只有岁月才能打磨出的沉稳颜色。

他个子高,背首如刀,眼神深沉,鬓角有些花白,像极了旧匣子里尘封的刀——看着平静,实则锋芒未泯。

“你跟着我?”

裴昭野语气有些不善。

裴寂走近几步,慢慢蹲下,看着那把断剑,许久才开口:“这剑你爹生前用过,也死在它手上。

你要拿它来做什么?”

“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还记着他。”

裴昭野的嗓子低了下去,像是在理亏,“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从来没给我留下什么,就这么个断剑,还不能让我拿来拜拜?”

“他给你留下命。”

裴寂淡淡道,“你要是今天点了香,明天就会有人来取。”

“谁?”

裴昭野眼中露出不服,“你成天就这副样子,说一半藏一半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裴寂没有答话,只是盯着他,眼神如井水般幽深。

“你以为你是谁?

你真想知道你爹是谁?

你真能扛得住那种真相吗?”

“我不在乎。”

裴昭野站起来,语气带上了倔,“你不是常说,男儿当自强么?

那我就想知道。”

沉默了一会儿,裴寂忽然低笑一声,站起身来:“你现在知道,也只会送命。

除非你能变强——强到没人敢动你。”

他说完转身便走,留下最后一句:“把剑收起来,晚上来铺子打铁。”

他走得干脆,裴昭野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才将断剑抱在胸口,像是抱着一个沉沉的梦。

...............他们住的地方,叫“铁口刀坊”,就在三不管的街心。

外面挂着“打铁修刀”的招牌,屋子不大,却整整齐齐。

门前有棵老槐树,每年夏天蝉声一响,整条街都能听见。

裴寂打了一辈子刀。

他手稳,火准,敲出来的刀比市面上贵三成,却从来不缺客人。

街坊邻里说他有一手“老军匠”的手艺,有人猜他当过兵,也有人说他早年是做镖局的,后来伤了腿才隐了。

他为人冷清,少言,整条街上只有裴昭野能在他面前翻个白眼。

而裴昭野,从小就在铁火声中长大。

那时他爱躲在炉边,看裴寂把滚烫的铁条打成一把一把明亮的刀。

那声音沉闷却有节奏,他常说,那像心跳。

他学过些手艺,也在街头练过拳。

三不管街头的混子、赌徒、江湖卖艺的,他都认识。

谁哪天输了赌,谁被老婆赶出门,谁欠了黑街那头“牛西爷”的钱,他门儿清。

他身上有那种街头孩子的灵气,也有点油滑,嘴皮子利,拳头快,是个不大讨喜但不容易吃亏的少年。

可他心里始终有根刺。

那是关于他爹的事。

他知道自己不是裴寂的儿子。

小时候也问过很多次,可裴寂从不说。

他只记得那年兵乱,刀火进了城,他被叔叔带着一路逃到三不管。

他还小,只记得自己哭,记得有人死,记得断剑上是热的、红的。

后来他不哭了,长大了,也学会不问了。

但那剑他一首留着。

所以那晚他还是去了藏兵井。

他没点香,只是将断剑插在地上,用袖子擦了擦剑身,然后盘腿坐下,背对夜风。

“我知道你不一定在听。”

他低声,“但你要真在听,就让我告诉你——我会活得比你更久,也活得更强。

我不信命,也不认怂。”

他说着,忽然觉得什么东西在剑柄处微微发热。

他惊讶地握紧,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起身的时候,没有发现远处巷口的屋檐下,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收起望向这边的目光。

像是风吹过草原,尚未卷起风暴——但风己经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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