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爹娘出门去镇上买粮,去的时候拿上了我们家一半积蓄,回来的时候只有爹手上提了一袋子米,大哥招呼爹娘休息,二哥拿着粮食朝米缸去,我帮他把米缸的盖子拿开,一眼就看到大缸黑黝黝的底,等二哥把米都倒进去,我拍拍大缸,传来幽幽的回声,一抬头,我就看见了二哥绿油油的眼珠子。
过了一阵子,大哥不声不响地跑了,又过了一阵子,我在家里准备干粮,二哥提前回了家里,带着我到了村口,见了一个老婆子,那人长得皱巴巴,一口大黄牙,来了就捏我骨头,掰开我嘴巴看我牙齿,看完点点头,说‘品相不错,价钱就按之前的给。
’现在想起来二哥真是聪明,知道这伢子不可能让自己的货在半路上饿死,就一点吃食也没给我带在身上,一路上吃喝全靠那伢子给。我就跟着伢子走啊走,到了这眉州城,这个地方的县太爷居然是个清官,城里不缺粮食,我想办法甩开了那伢子,躲在城里,捡别人饭店倒出来剩饭吃,过了一段时间,开始有人路过的时候扔一两个铜板,我就这样成了城里的乞丐了。”
陆羽把李青崖胸口包裹的棉布拆开,换上新的药膏,又拿来新的棉布把伤口包好,拍拍自己的成果,李青崖忍住疼痛,但没办法控制嘴角抽动。
“那你怎么住在这,这里离城里可不算近。”李青崖疑惑中带着庆幸,虽然自己逃过了仇家追杀,但如果没有在这里遇见陆羽,恐怕自己凶多吉少。
这是个残破的小庙,红砖绿瓦,虽然规模不大,但能看出当初搭建时费了心思,庙里供奉的神仙陆羽认不出来,反正是威风凛凛,门两旁摆着墨色石料雕刻的对联,门口的柱子上刷了红漆,雕了仙鹤,砌做台阶的青石砖也比寻常小庙大气,不至于只放的下半个脚掌。
不过,现在屋顶的瓦已经落了小半,庙里的神像布满了裂纹,有些地方还冒出了嫩芽,对联已经碎成了几块,字迹也磨的差不多干净,柱子掉了漆,变得坑洼斑驳,青石台阶的边角变得圆润光滑,除了陆羽常走的那一小块,其余地方都长满了青苔。
说到底,现在也不过是个人迹罕至,荒废的破庙罢了。
“路上经过,就把这儿记住了,虽然离城里有些距离,但总好过日晒雨淋,再说一直当乞丐也不是办法,我跟着村子里的老人学了编筐,编草鞋,偶尔编一些蜻蜓,蚂蚱带去卖给城里的小孩子......虽然钱不多,但总算不用担心被人赶走了——听说县太爷不喜欢城里有乞丐。”
破庙外面熬着一锅稀饭,灶台是用泥巴垒的土灶,锅是别人不要的缺了半边口子的陶罐,烧的柴大部分是手指粗细的断支,陆羽用木棍搅了搅,锅里顿时“红碧交杂”。
说是稀饭,其实一半是地瓜,一半是野菜,米就像陆羽兜里的银子一样,看不见,也摸不着。眼看稀饭煮的差不多,陆羽熄了火,摆上一个碗,没勺子的他只能等锅冷的差不多了再把粥倒出来。
不过就在陆羽等待的的时候,李青崖悄悄来到他身后,一把抓起陶罐,将野菜地瓜粥倒进碗里,眯着眼睛微笑看着陆羽被吓了一跳,开口问道:“然后呢,你还小,之后还有漫长的人生,就这样一辈子呆在这个小村子里,当一个篾匠吗?”
陆羽拍拍胸口,看着李青崖依旧苍白的脸色,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又目瞪口呆地看着李青崖面不改色地抓住滚烫的陶罐,心中震惊不已,以至于连李青崖说的话也没听见。
李青崖见陆羽不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回去庙里拿了自己的长剑,又走到陆羽和一棵树的中间,闭上眼睛,抱着剑,什么也不做。
正在陆羽疑惑之时,一阵疾风吹过,吹起了李青崖的衣袖,也吹落了泛黄的叶,多年过后陆羽依然常常梦见这一剑,只是那张脸后来有着更多风霜,那座庙也变了模样,只有那刺目的剑光、地上的两片枯叶、还有李青崖的话依然清晰,让陆羽热泪盈眶。
“以后,跟我练剑吧。”
说罢,就坐在地上,抄起碗就把粥往嘴里送,没办法,只有一个碗,自己作为师父,理应先吃。
李青崖教陆羽的第一件事是剑法,第二件事是“生财之道”。一不知名山脚下,师徒二人正慢慢沿着山道行走,两人的目标乃是山上盘踞的一伙土匪。
李青崖兴致颇高,时不时挽个剑花,不过陆羽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师父,我们杀土匪得到钱财,跟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少放屁,打家劫舍是为匪,吊民伐罪是为侠,我们上山讨匪自然是行侠仗义之举,怎么可能和土匪一样。”
就在两人交谈间,已然到了山寨的大门,眼见其不过是几片茅草屋,几根木篱笆,看上去像是农间村舍胜过土匪窝。眼看着两人横冲直撞闯进寨子,游荡的土匪们立即三三两两地聚集起来来,陆羽粗略扫了一圈,发现都是年轻男人,面无菜色,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那匪首杀了人后“呼朋唤友”落草为寇的消息只是县衙的说法,其中有没有隐情他也不知道。不过这也只是陆羽的纠结罢了,这伙山匪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莫说没隐情,就算有,李青崖也不会管。
接下来的画面不值一提,无非是李青崖大发神威,陆羽借此磨炼技艺之类的事情。可怜那土匪头子一见两人穿的破破烂烂,衣服也久没洗过,便出言嘲讽二人是乞丐,李青崖说他无所谓,但不允许有人这样说他徒弟,给那土匪都扎漏气了。
反倒是之后翻找到的贼赃很是不少,有银子有铜板,还有珍奇的珠宝之类,师徒二人将这些财物连带着锅碗瓢盆一并打包带走,顺便割下匪首脑袋拿去县衙换赏钱,一共五十两白银。
出了衙门,李青崖拉着陆羽的小手就直奔裁缝铺,给二人买了两件成衣,又买了一匹布,让裁缝裁成道袍模样。
而后又带着陆羽去了离家铺子订了一批砖瓦,去王木匠家订了一块匾额。
“王木匠,你瞧好了,匾额上就照着这三个字写!”
李青崖从地上捡了一块边角料,用手指在上面笔画,陆羽伸长脑袋去看,可惜自己不认字,直到后来李青崖教他读书写字,才知道那三个字怎么念。
念作清风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