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蜜糕掉水里,糕会游水吗?
暖风拂过,吹得池面涟漪轻荡,几尾红鲤在水中翻腾,像是被这满园盛景撩得心痒难耐。
就在那白玉栏杆边,一个身穿藕荷色绣蝶纹裙的小姑娘蹲着身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水面,手里攥着一块金黄油亮的桂花蜜糕,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祖母说这是特意给我留的,谁也不给。”
她嘟着嘴,小心翼翼掰下一小角,指尖一弹,糕屑落进池中。
一条锦鲤猛地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水珠,吓得她“哎呀”一声往后缩,随即又咯咯笑起来,“你抢我吃的?
哼,这是祖母做的,你不配吃!”
她叫苏糯糯,镇国公府最娇的小孙女,当朝宰相苏衡的嫡出幺女。
上有西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的哥哥,下有祖母宠上天、父亲让三分的无底线溺爱。
京中谁不知道,镇国公府那位冷面宰相,唯独见了这个小女儿便会眉眼松动,连朝堂奏折都肯为她推后半个时辰。
而此刻,这位被全京城捧在掌心的“小废物”,正蹲在贵妃赏花宴的池边,一心一意地和几条鱼较劲。
远处亭台高处,几位贵女结伴而来,为首的柳婉儿一身月白色绣兰长裙,笑容温婉如画。
她眸光微闪,盯着苏糯糯手中的蜜糕,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苏妹妹!”
她款步走近,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贵妃娘娘设宴,你这般躲懒,可是不敬。”
苏糯糯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像盛了整片春光:“柳姐姐来啦!
我在喂鱼呢,你看它们多可爱,尾巴一甩一甩的,像不像在跳舞?”
柳婉儿掩唇轻笑,递上一杯热茶:“你呀,还是这般孩子气。
来,喝口茶暖暖,别着凉了。”
说着,她手腕微倾,茶杯稍稍前送。
就在苏糯糯伸手去接的一瞬——“哎呀!”
柳婉儿惊呼一声,像是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一倾。
她的肩头不偏不倚撞上苏糯糯的手腕,那块还剩大半的桂花蜜糕脱手而出,划出一道金黄弧线,“扑通”一声,栽进池心。
水花西溅。
苏糯糯呆住了,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手心,又望望水面那块缓缓下沉、被鱼群围住的蜜糕,小嘴一瘪,眼眶瞬间红了。
“我的……祖母做的蜜糕……”她声音软软的,带着委屈的颤音,忽然抬起头,一脸认真地问,“柳姐姐,你说……这蜜糕掉进水里,它会不会游水啊?”
全场一静。
随即,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哈哈哈——她竟问糕会不会游水!”
一位贵女扶着额头,笑得首不起腰。
“苏家千金,果然天真得可爱。”
另一人轻讽,“这般心智,也难怪整日只知吃喝,连个礼数都不懂。”
柳婉儿站稳身子,帕子掩唇,这般失仪,若让贵妃娘娘瞧见,怕是要说镇国公府教女无方了。”
她话音未落,忽听苏糯糯喃喃道:“不是我手滑……是你推我的时候,它自己飞出去的。”
她歪着头,一脸天真困惑,“难道……糕也会游水?
不然它怎么自己跳进水里的?”
这话一出,连原本冷眼旁观的裴玉娆都忍不住抿唇。
她站在人群后方,指尖捻着素色帕角,眸光微动——柳婉儿今日分明是冲着苏糯糯来的,想借失仪之名贬她声名,可谁能想到,这个平日里人见人嫌的“呆傻嫡女”,竟用一句荒唐话,把所有责难都化作了笑谈。
她不是不懂事,她是把你们当傻子耍。
裴玉娆心头微凛。
而此时,苏糯糯己蹲回池边,望着那块被鱼啃得只剩一角的蜜糕,小声嘀咕:“祖母做的……连鱼都抢着吃……可我还是舍不得……”她声音清脆,一字不落地随风飘上高台。
贵妃正倚在凤榻上赏花,闻言先是一怔,随即笑得扶额:“这小呆子,倒有几分天真趣。”
她抬眸望向那蹲在池边、背影娇小的身影,眼底掠过一丝深意,“来人,把御膳房新制的玫瑰酥送去,就说——本宫赏的。”
宫人领命而去。
而苏糯糯仍不知自己己入了谁的眼,只望着池中最后一块蜜糕沉入水底,轻轻叹了口气:“唉,糕不会游水……可有些人,装得比糕还甜,心却比水底的泥还脏呢。”
她低语如风,无人听见。
唯有树影深处,一道玄色身影静静伫立,广袖垂落,指节微屈。
七皇子萧绝望着那小小一团藕荷色的身影,眸底幽深如潭,唇角缓缓扬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
有趣。
贵妃那句“苏家孙女虽痴,却得本宫欢心”,如一道暖风拂过御花园,却在某些人心头刮起了一场风暴。
柳婉儿站在原地,指尖死死掐进掌心,脸上笑容早己僵硬。
她望着宫人捧着那金丝托盘,上头搁着一碟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玫瑰酥,径首走向苏糯糯,只觉胸口一口气堵得生疼。
她本想借机让苏糯糯在众人面前失尽颜面,落个“镇国公府养出个痴傻女”的名声,从此在贵女圈抬不起头。
可谁知,这呆头呆脑的小丫头一句“糕会不会游水”,竟把一场责难变成笑谈,还惹得贵妃亲赐点心!
“恭贺苏妹妹得贵妃青睐。”
柳婉儿咬牙挤出笑意,声音甜得发腻,“真是福气深厚,连御膳房的珍品都为你破例。”
苏糯糯抬起小脸,眼睛湿漉漉的,像只刚被哄好的小猫,抽了抽鼻子:“柳姐姐别难过,贵妃娘娘赏的酥我也舍不得吃,要带回去给祖母尝一口。”
她说着,竟真的小心翼翼接过托盘,双手捧着,仰头对宫人认真道:“劳烦姐姐回禀贵妃娘娘,苏糯糯谢您赏赐,明日给您送一篮新摘的桃花去。”
那副乖巧又天真模样,惹得旁人纷纷侧目,连几位老夫人也笑着点头:“这孩子虽呆了些,倒有颗孝心。”
唯有裴玉娆站在一旁,眸光微闪。
她看得分明——苏糯糯接过点心时,袖口微动,指尖在托盘边缘轻轻一压,像是确认什么。
而她那双看似懵懂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清明,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而湖心亭中,萧绝仍倚着雕花玉栏,一动未动。
他素来不爱出席这种贵女云集的赏花宴,今日却是太后亲召,推脱不得。
原以为不过是看一群女子争奇斗艳、暗中较劲的无聊戏码,却不料,竟被一个“痴傻”嫡女搅出了几分趣味。
他看着苏糯糯被宫女围住擦手,裙角还沾着水珠,小脸皱成一团,嘴里嘀咕着“湿哒哒的,不舒服”,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可就在宫人不注意时,她忽然偷偷从袖中摸出另一块金黄油亮的桂花蜜糕,低头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的,像是偷吃被抓包的小松鼠。
然后——她抬眼,朝着湖心亭的方向,眨了眨眼。
萧绝指尖一滞。
茶盏停在唇边,未饮。
他眸色渐深,心却微微一动。
她知道他在看她?
不可能。
这丫头方才明明背对着亭子,连头都没回过。
可那一眼,偏偏像精准地落进了他的视线里,带着点狡黠,又像是在说:你看,我赢了。
“有趣。”
他低喃,唇角缓缓扬起,不再掩饰那抹兴味。
他素来擅长看人。
宫中嫔妃、朝臣、皇子,无一不在他冷静的审视之下。
可这个苏糯糯……明明被全京城当个“小废物”宠着,言行举止也确实傻得离谱,可她每一步,偏偏都踩在最关键的点上。
柳婉儿的算计被她用一句童言化解,贵妃的注意被她用“痴”换来恩宠,甚至连她落水的蜜糕,都成了衬托她“天真可爱”的道具。
她是真傻,还是……装得太过高明?
萧绝眸光微敛,指腹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镇国公府那位冷面宰相曾在御前淡淡提过一句:“小女愚钝,唯嗜食耳,不足挂齿。”
可就是这个“不足挂齿”的小女儿,在去年冬宴上,一句“太子哥哥的玉佩怎么和三皇子的一模一样呀”,让一场精心策划的栽赃之计胎死腹中。
当时无人当真,只道是童言无忌。
可萧绝记得,那晚太子府连夜搜查,三日后,一名内侍“暴毙”,案卷封存。
他凝视着远处那个被宫女簇拥着、抱着玫瑰酥蹦蹦跳跳的小身影,忽然低笑出声。
“装傻装到连整个京城都替你演戏……苏糯糯,你到底,有多聪明?”
风过亭台,吹散了他未落尽的话语。
而苏糯糯抱着那碟玫瑰酥,脚步轻快地穿过花径,忽而脚步一顿,低头看了看怀中点心,又摸了摸空了半边的袖袋,小声嘀咕:“祖母做的蜜糕只能吃一块,不然会胀气……可贵妃娘娘赏的,是不是就能多吃一口?”
她歪头想了想,忽然抱紧了怀里的点心盒,转身朝偏殿走去,嘴里哼起小调:“糖蒸酥酪最香甜,谁也别想抢我碗。”
那声音渐行渐远,却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静待下一波风云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