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声刺破病房的宁静，陈春杳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副衰老的躯体。六十八年的人生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尤其是那个穿着校服、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年，始终占据着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妈！"女儿紧紧握着她的手，眼泪砸在布满皱纹的手背上，"您再坚持一下，爸爸去叫医生了..."

陈春杳艰难地摇头，目光搜寻着那个陪伴了她四十余年的身影。姜洛辰匆匆推门而入，即使年近七十，他依然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只是鬓角的白发泄露了岁月的痕迹。

"春杳..."他在床边跪下，双手包裹住她枯瘦的手指，"别怕，我在这里。"

陈春杳嘴唇颤抖，氧气面罩蒙上一层白雾。她知道时间不多了，那个藏在心底半个世纪的秘密，再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洛辰..."她摘下面罩，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姜洛辰凑近她唇边，眉头微蹙："什么事这么重要？等你好了再说。"

"高中时...有个男生..."陈春杳每说一个字都像在耗尽最后的生命力，"我喜欢了他...三年...从来没敢说..."

姜洛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平静，轻轻抚摸着她的白发："我知道。"

"你...知道？"陈春杳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

"你书桌最下层抽屉里，那本包着化学书皮的诗集。"姜洛辰苦笑，"结婚第三年大扫除时我无意中看到的。里面全是写给一个叫'舒榆景'的人的诗。"

陈春杳眼角滑下一滴泪。原来他知道，一直都知道。

"对不起...嫁给你...只是父母..."

"嘘..."姜洛辰用手指按住她颤抖的唇，"四十三年的婚姻，你是个好妻子、好母亲。这就够了。"

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逐渐趋于平直。陈春杳感觉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呢喃："下辈子...找个真心爱你的...别找我..."

意识沉入黑暗的刹那，陈春杳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油墨味，耳边传来嘈杂的说话声，还有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的刺耳声响。

"陈春杳！上课睡觉就算了，还流口水！"

一个粉笔头精准地砸中她的额头。陈春杳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高中语文老师李梅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年轻了至少四十岁的脸。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洒在木制课桌上，前排同学后颈上细小的绒毛在光线中清晰可见，黑板上写着《滕王阁序》的解析。这一切真实得可怕。

"我...在做梦？"陈春杳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光滑紧致，没有半点老年斑。她狠狠掐了一下大腿，疼痛感真实得令人心惊。

下课铃响起，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陈春杳呆坐在座位上，脑中一片混乱。直到一本笔记本"啪"地落在她面前。

"发什么呆呢？不是说好午休时一起去图书馆看新到的《萌芽》吗？"扎着马尾辫的林小满歪头看她，"你脸色好差，是不是中暑了？"

陈春杳颤抖着翻开笔记本——扉页上清清楚楚写着"高二(3)班 陈春杳 "。她真的回到了十七岁，回到了那个有舒榆景存在的高中时代。

"小满..."她声音发颤，"今天是几号？"

"9月15啊，你睡糊涂了？"林小满伸手摸她额头，"要不要去医务室？"

陈春杳摇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门口。一个修长的身影正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黑框眼镜后的眉眼如远山般清冷疏离。

舒榆景

她的心脏几乎停跳。五十一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他的模样。但此刻，那个在记忆中模糊成一片光影的少年就这样鲜活地站在她眼前，连阳光偏爱他时在睫毛下投下的阴影都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喂，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林小满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了然一笑，"哦~学生会主席啊。别看了，人家可是年级第一，据说已经被保送清华了，想挨也挨不着喽。"

陈春杳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夺眶而出。上辈子她也是这样，只敢远远看着那个耀眼的少年，把所有的悸动都锁进日记和拙劣的诗句里。直到毕业都没勇气说一句"我喜欢你"。

"这次不一样..."她轻声对自己说。

"什么不一样？"林小满疑惑地问。

陈春杳深吸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没什么，走吧，不是要去图书馆吗？"

她故意选了会经过学生会办公室的路。透过半开的门缝，她看到舒榆景正低头书写着什么，侧脸线条如刀削般利落。

十七岁的陈春杳会红着脸快步走过，但此刻的她停下脚步，轻轻敲了敲门。

"请问...物理竞赛的报名表是在这里领吗？"

舒榆景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诧异："物理竞赛？报名上周就截止了。"

"啊，这样啊..."陈春杳佯装失望，却没有立刻离开，"那...下个月的古诗文大赛呢？"

舒榆景微微皱眉："那是文科比赛。你刚才不是要报物理竞赛吗？"

糟糕，穿帮了。陈春杳暗骂自己太心急，正想找补，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

"榆景哥哥！妈妈说让你今晚来我家吃饭！"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挤开陈春杳，亲昵地挽住舒榆景的手臂。陈春杳瞬间认出了这张脸——孟情婳，舒榆景家邻居的女儿，上辈子没少给她使绊子。

"知道了。"舒榆景轻轻抽出手臂，目光却落在陈春杳身上，"你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陈春杳心跳加速："高二(3)班，陈春杳。"

"陈春杳..."他低声重复，仿佛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如果你对竞赛感兴趣，可以关注公告栏，所有信息都会提前两周公示。"

标准的官方回答。但陈春杳已经心满意足——至少，他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室的路上，林小满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她："你吃错药了？平时见到老师都绕道走，今天居然主动搭讪'冰山主席'？"

陈春杳笑而不答。她当然没法告诉好友，自己是从未来回来的六十八岁老太太，曾经错过了一生喜欢的人，这一次，她想勇敢一次，想对他说出那句喜欢。

放学后，陈春杳没有直接回家。她凭着记忆找到了舒榆景每天放学必经的那条小路，躲在梧桐树后等待。不久，那个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路口，身边是叽叽喳喳的孟情婳。

"榆景哥哥，我妈说想让你辅导一下我的学习。"

"我知道了，我看有没有时间"舒榆景的声音淡淡的。

"哎呀，你就辅导一下我的学习嘛，对了，今天那个女生好奇怪，明明3班是文科班，装什么对物理竞赛感兴趣..."

陈春杳握紧拳头。上辈子她就领教过孟情婳搬弄是非的本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开始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树后走出来，假装偶遇："好巧啊，舒同学。"

舒榆景明显愣了一下，孟情婳则立刻挽住他的手臂，警惕地瞪着她。

"你是...下午那个..."舒榆景回忆着。

"陈春杳。"她微笑着补充，"其实我是想请教你关于学习方法的问题。听说你整理的笔记特别有用..."

孟情婳打断她："榆景哥哥很忙的！哪有时间——"

"可以。"舒榆景出人意料地答应了，"每周三放学后，图书馆二楼。不要迟到。"

孟情婳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陈春杳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一定准时！谢谢同学！"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陈春杳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脏。第一步，成功。

回到家，陈春杳直奔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那是她大学毕业后封存的青春记忆。现在，它还没被尘封。

箱子里全是关于舒榆景的"罪证"：***的照片、抄录他范文、记录他每天衣着的小日历...最底下是一本包着化学书皮的日记本，里面写满了不敢寄出的情诗。

陈春杳翻开日记，指尖轻抚那些稚嫩的文字。其中一页写着：

"今天他又经过我们班门口，看了我一眼。好吧，可能不是看我，是我旁边的窗户。但就当是看我吧。"

陈春杳合上日记，眼神坚定。这一次，她不会只满足于被"当是看我"。她要堂堂正正地走进他的视线，走进他的生命。

窗外，夕阳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如同她胸腔内重新燃起的那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