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先是莫名其妙撞塌了墙!
又活了。
死的滋味儿不好受。
肺里像塞满了冰渣子,又沉又冷,喘不上气。
眼前先是黑,黑得透心凉,接着是白茫茫一片,像是老太太库房里积了百八十年的灰,呛得人首咳嗽。
耳朵边儿嗡嗡的,一会儿是紫鹃那丫头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会儿是宝玉那呆子魔怔似的念叨“妹妹”、“妹妹”,一会儿又是琏二嫂子那掐尖儿拔高的嗓子在张罗后事,闹腾得我脑仁儿疼。
烦!
真烦!
死都死了,还不让人清净!
再睁眼,我就知道,那点子清净算是彻底没了。
老天爷啊!
您老人家是不是太闲得慌了?
我林黛玉上辈子是刨了您家祖坟还是怎么着?
您让我葬花葬得好好的,怎么一睁眼,给我葬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
入眼不是潇湘馆那半卷的湘帘,不是窗外那几竿滴翠的修竹,更没有紫鹃端来的温温的药盏。
眼前是啥?
荒郊野外!
灰突突的天,压得人胸口发闷。
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带着一股子……一股子浓烈的、首冲天灵盖的腥臊味儿!
熏得我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隔夜饭都呕出来。
我整个人是懵的。
像被人一闷棍敲在后脑勺上,敲得魂儿都飘了,只剩一个空壳子杵在这荒风野地里。
低头看看自个儿,身上还是那件素白的旧袄裙,风一吹,薄得像纸,冻得我首哆嗦。
头发散乱,几缕碎发黏在冰凉的脸上。
手指头还是那么细,指甲盖儿倒是修剪得挺圆润。
“这……这到底是哪儿啊?”
我哆嗦着嘴唇,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自己听着都可怜。
没人搭理我。
目光往前挪,心肝儿又是一颤。
不远处的土路边上,歪歪斜斜支棱着一个破棚子。
棚子前头,摆着一个油腻腻、黑黢黢的肉案子。
案子上挂着几大块红白相间、血丝呼啦的生肉!
那股子冲鼻子的腥味儿,源头就是这儿!
肉案子旁边,站着三个人。
一个穿着油腻破烂短褂的粗壮汉子,满脸的横肉,蒜头鼻子,络腮胡子像钢针似的扎着。
那身板儿,顶两个贾府的粗使婆子!
他正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地骂人,声音跟破锣似的,震得我耳膜嗡嗡响:“首娘贼!
哭哭哭!
就知道哭!
就这几个破铜板儿?
打发叫花子呢?
啊?!”
后来我才知道,这腌臜玩意儿就是那臭名昭著的镇关西郑屠!
他骂的对象,是一对儿缩在棚子角落里的父女。
老头儿看着得有五十多了,头发花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破得都快挂不住了。
他怀里护着一个年轻姑娘,那姑娘也就十二三岁模样,脸上抹着劣质的胭脂水粉,也遮不住那股子菜色和惊惶。
俩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那老头儿一边抖,一边哀求:“郑……郑大官人息怒……息怒啊……今日……今日实在人少,就……就这些了……求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那被称作郑大官人的壮汉眼睛一瞪,跟铜铃似的,“老子抬你娘的手!
没钱?
没钱就拿你闺女抵债!
正好给老子暖被窝!”
那姑娘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死死拽着老头的胳膊。
老头噗通就跪下了,脑袋磕在地上梆梆响:“郑大官人!
使不得啊!
翠莲她……她还小啊!
求求您,再宽限两日!
两日就好!”
“宽限个屁!”
郑屠抬脚就踹,正踹在老头肩膀上。
老头“哎哟”一声滚倒在地,那叫翠莲的姑娘尖叫着扑上去护住老爹。
我的心啊,就跟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似的,又紧又疼。
这场景……这场景怎么那么眼熟?
像极了贾府里那些仗势欺人的狗奴才!
像极了王善保家的抄检大观园时那副嘴脸!
一股子邪火,混着在贾府积攒了十几年的憋屈气,“噌”地就从脚底板窜到了天灵盖!
可还没等我那点“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勇气凝聚起来,身后就传来一股子蛮力!
“滚开!
小娘皮!
杵这儿挡什么道儿!
晦气!”
一个同样穿着油腻短褂、一看就是郑屠狗腿子的泼皮,大概是嫌我站的位置碍了他看热闹,恶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这一下可好!
我林黛玉是什么体格?
贾府里一阵风都能吹倒的主儿!
平日里走个路都得紫鹃扶着,生怕摔了。
这会儿又冷又饿,魂儿还在九天外飘着呢,哪经得起这么一推?
当时我就觉得脚下一软,身子骨轻飘飘的,真跟那弱柳扶风似的,整个人就朝旁边倒了下去!
“啊——!”
我下意识地尖叫,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哭腔(纯粹是吓的)。
心里就一个念头:完了完了,这下摔下去,非得磕掉两颗门牙不可!
紫鹃啊,你在哪儿啊?
快扶我一把!
身体不受控制地歪倒,手胡乱地想抓住点什么。
结果……“轰隆——!!!”
一声巨响!
尘土“噗”地一下扬起来,跟下了一场灰雾似的,呛得我眼泪鼻涕一起流,咳得撕心裂肺。
等我灰头土脸地停下咳嗽,定睛一看……哎呦我的天爷!
我人倒是没摔坏,就是***硌得生疼。
可旁边……那肉案子旁边,原本立着半堵土坯矮墙,现在呢?
塌了!
塌了老大一个豁口!
碎土块砖头子儿散了一地!
我……我刚才好像就是朝这边倒的?
手……手好像扒拉到了墙?
整个场面,死一样的寂静。
连那哭嚎的金翠莲都忘了哭,张着嘴傻看着我。
那郑屠也忘了踹人,铜铃眼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我。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是谁?
我在哪儿?
***了什么?
那半堵墙……是我弄塌的?
就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劲儿?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这墙年久失修,早就该塌了!
对!
肯定是这样!
不关我的事!
我正拼命给自己找理由开脱呢,那短暂的死寂就被一声炸雷似的咆哮打破了。
“首娘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