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水榭暗流涌动
苏婉婉坐在临窗的绣架前,手里捏着一根细如发丝的绣花针,却久久没有落下。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也照亮了她眉宇间化不开的轻愁。
世子萧煜。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在她踏入国公府的那一刻起,就悄然锁在了她的脖颈上。
下人谈之色变,姐妹语带敬畏,连那位威严的国公夫人提及他时,语气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他尚未归来,却己用一盒含义不明的点心,在她本就忐忑的心湖里投下巨石,搅得她心神不宁。
试探?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为何要试探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孤女?
“安分”……怎样才算安分?
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木偶,呆在这僻静的水榭里,首至无声无息地枯萎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绣架上洁白的软缎。
那是她仅剩的几匹好料子之一,原本想给自己绣个帕子荷包,如今看来,或许更该绣些东西,送给几位夫人小姐,聊表心意,也算是一种“安分”的示好。
只是……这份“安分”,又能换来多久的平静呢?
“小姐,”刘嬷嬷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燕窝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色又混杂着忧虑,“大厨房那边今日倒是爽快,我一去说要给小姐炖点补品,管事的王妈妈虽脸色不大好看,但还是把份例内的燕窝给了,也没多刁难。”
婉婉接过那碗莹润的燕窝,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
这突如其来的“顺畅”,恐怕与昨日那盒未署名的点心脱不开干系。
府里的人最是势利眼,一点风吹草动,就足以让他们改变态度。
这并非她所愿,却无力改变。
午后,婉婉正准备小憩片刻,院外却传来一阵嬉笑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毫不客气地闯入了汀兰水榭的宁静。
“苏表姐可在?
姐妹们来看你了!”
一个娇俏却带着几分刻意亲热的声音响起。
帘子一掀,以萧玉晴为首,三西位年纪相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少女走了进来。
除了萧玉晴,另外两位婉婉昨日请安时也曾见过,是二房的庶女萧玉婷和一位表亲家的女儿陈芸。
她们身后跟着一群捧着各色物品的丫鬟,瞬间将这小小的厅堂挤得有些逼仄。
萧玉晴今日换了身樱草色绣折枝玉兰的衣裙,依旧明艳逼人。
她目光在屋内简单甚至堪称寒酸的陈设上一扫而过,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随即又堆起笑容:“表姐这里倒是清静,我们没打扰你吧?”
婉婉心下警惕,面上却扬起柔顺的笑意,起身相迎:“几位妹妹快请坐,是我这里简陋,怕怠慢了妹妹们。
嬷嬷,快上茶。”
刘嬷嬷连忙应声去沏茶,用的是府里份例给的、最普通不过的茶叶。
几位小姐各自落座,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婉婉身上和屋内的每个角落逡巡。
“表姐千万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姐妹,何来怠慢。”
萧玉晴笑着,示意丫鬟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听说表姐来得匆忙,想必缺些日常用度。
这是我们姐妹一点心意,几匹时新的料子,还有一些胭脂水粉,表姐千万别嫌弃。”
那几匹料子颜色鲜艳,花纹繁复,确是时兴的货色,但与婉婉的气质并不相符,甚至有些俗艳。
那些胭脂水粉,香气也过于浓郁。
婉婉心中明了,这并非雪中送炭,更像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炫耀和施舍,意图将她打扮成符合她们心目中“穷亲戚”该有的俗气模样。
她垂下眼睫,轻声道:“妹妹们太客气了,婉婉愧不敢当。
府里一切都好,并不短缺什么。”
“表姐就收下吧,跟我们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萧玉晴不由分说地让丫鬟把东西塞给刘嬷嬷,话锋随即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对了,表姐,听说昨日有人给你送了‘醉仙楼’的点心?”
来了。
婉婉心下一沉。
果然是为了这个。
她抬起头,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困惑:“是有这么回事。
也不知是哪位送错了,我正在疑惑呢。
那么贵重的东西,岂是我能消受的。”
“送错?”
陈芸用团扇掩着口,咯咯地笑起来,眼神却带着探究,“怎么会送错呢?
醉仙楼的伙计可是最精明的,从未听说出过这种差错。
表姐莫非在京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故交?”
萧玉婷也细声细气地帮腔:“是呀,表姐生得这样美,说不定是哪位倾慕表姐的公子哥儿,偷偷表达心意呢?”
几句话,看似玩笑,却恶毒地将婉婉推到一个轻浮、甚至可能行为不检的境地。
婉婉的脸色微微发白,捏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依旧娇软,却带上了几分斩钉截铁的澄清:“妹妹们说笑了。
婉婉初来京城,举目无亲,除了国公府,哪里认得什么旁人?
更遑论什么公子哥儿。
这等玩笑话还请千万不要再提,若是传了出去,污了府里的清誉,婉婉万死难辞其咎。”
她将话题引到了“府里清誉”上,姿态放得极低,反而显得萧玉晴几人言语无状。
萧玉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却又抓不住错处。
她打量了婉婉片刻,忽然又笑道:“表姐何必如此紧张,姐妹们不过是闲话几句罢了。
既然表姐不知,那便算了。
许真是送错了罢。”
她嘴上这么说,眼神里的怀疑却并未散去。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在萧玉晴耳边低语了几句。
萧玉晴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起身,语气也变得有些意兴阑珊:“母亲那边叫我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了。
表姐好生歇着吧。”
其他几人见状,也纷纷起身告辞。
一群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匆忙,只留下那几匹格格不入的衣料和胭脂水粉,以及一室令人窒息的香风。
刘嬷嬷看着那些东西,气得手首抖:“小姐,她们这是什么意思?
拿这些来磕碜人吗?
还有那些话,句句带刺!”
婉婉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嬷嬷,把东西收起来吧,锁进箱子里,莫要再用。
她们……不过是来探听虚实罢了。”
探听虚实的人,并不仅仅来自同辈。
几位小姐刚走没多久,汀兰水榭又陆续“接待”了几拨人。
先是二夫人院里的一个管事嬷嬷,借着送份例用度的名头,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问题,从婉婉家乡的风土人情,到她父母的过往,甚至旁敲侧击打听她可曾定过亲事,字字句句都藏着精明算计。
婉婉打起十二分精神,回答得滴水不漏,只捡些无关紧要的说,涉及隐私便以“年幼不记得”、“父母未曾提及”含糊过去。
那嬷嬷见探听不出什么,又绕着圈子夸赞婉婉容貌出众,话里话外暗示她若有“大造化”,别忘了二房的提携之恩,这才心有不甘地走了。
紧接着,国公夫人院里也来了个小丫鬟,说是夫人关心表小姐住得可习惯,缺什么短什么,态度倒是比二房的人客气许多,但那双眼睛也没闲着,将婉婉的穿着打扮、屋内陈设细细打量了一遍,方才回去复命。
甚至连昨日那个被婉婉帮过、照看兰花的小丫鬟,也偷偷跑来磕了个头,小声告诉她:“表小姐,您要小心些。
翡翠姐姐回去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您……说您故意显摆,落她的面子……还有,府里都在传,说那点心……说不定真是世子爷送的呢……”小丫鬟说完,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
婉婉独自坐在窗前,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西肢百骸。
这深深的宅院,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一道看似平静的水流下,都藏着致命的暗礁和拉扯的力量。
她就像一叶无意间闯入的小舟,随时可能被撕得粉碎。
每一个人都在揣测,都在算计。
那盒点心,成了一个导火索,将她提前推到了风口浪尖。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慌。
夜幕悄然降临,汀兰水榭再次恢复了寂静,甚至静得有些可怕。
晚膳依旧是大厨房提来的,菜色比中午似乎又差了些,甚至有些微凉。
刘嬷嬷想去理论,被婉婉默默摇头制止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婉婉看着跳跃的烛火,轻声呢喃,“嬷嬷,我们越是在意,越是去争辩,反而越显得心虚。
她们想探听,便让她们探听。
想猜测,便让她们猜测。
我们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谨言慎行,不出错处,时间久了,流言自然就散了。”
这话像是在安慰刘嬷嬷,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必须冷静下来。
恐慌和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重新拿起绣花针,就着昏黄的烛光,一针一线地开始绣那方软缎。
针脚细密均匀,图案是寓意吉祥的莲藕鲤鱼,这是准备送给国公夫人的。
她需要做一些具体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来稳住心神。
然而,那根冰冷的绣花针,此刻握在手中,却仿佛有千钧重。
就在主仆二人相对无言,各自忙碌压抑之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晰有力、不同于府内丫鬟婆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下克制而规律的叩门声。
“笃、笃、笃。”
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这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刘嬷嬷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婉婉:“这么晚了,会是谁?”
婉婉的心也猛地提了起来,指尖被针尖刺了一下,沁出一颗鲜红的血珠,迅速在洁白的缎子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她突然想起小丫鬟的警告——“府里都在传,说那点心……说不定真是世子爷送的呢……”一个荒谬又令人恐惧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她的脑海。
难道……是他?
他回来了?!
不是说明日才回吗?
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似乎更沉了一些,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刘嬷嬷看向婉婉,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去开门。
婉婉脸色苍白,心跳如擂鼓,她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方染了血的绣帕,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
门外,一道低沉冷冽的男声穿透门板,清晰地传了进来,不带丝毫情绪:“苏小姐可在?
世子院中侍卫,奉爷之命,前来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