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像是有微弱的光线刺破了厚重的黑暗,他睫毛颤了颤,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一片模糊,只有些朦胧的光影在晃动,鼻腔先一步捕捉到陌生的气息。
那不是实验室里消毒水与臭氧混合的冷冽味道,而是一种带着草木清香的暖甜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鼻尖,让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几分。
“周导师?”
龚玉的嗓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喉咙里泛起一阵灼痛。
他清晰地记得昏迷前最后一刻,导师的全息影像还悬浮在实验室中央,那声关于反物质引擎的惊呼仿佛还在耳膜上震颤。
可回应他的,只有空荡的寂静,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龚玉尝试着转动脖颈,却发现这具身体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械关节,稍一用力便牵扯出浑身的酸软,仿佛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
他花了足足半分钟,才勉强将视线从床顶的雕花木梁移到自己的手上 —— 那是一双瘦小干瘪的手掌,指节细弱,手腕细得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指甲缝里还沾着点暗红色的药渣。
这不是他那双常年握实验器械、指腹带着薄茧的手。
顶级理科生的理智在瞬间压下了心头的惊涛骇浪。
龚玉闭上眼睛,开始系统性地自检:心率偏快但规律,呼吸浅促,肌肉力量约为他记忆中标准值的 17%,神经反射延迟 0.3 秒 —— 这组数据若是放在 2150 年的生物数据库里,绝对属于需要立刻介入治疗的重症案例。
就在他试图计算基础代谢率时,木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带着凉意的风,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阿玉醒了?”
一个女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龚玉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女子快步走到床边,发髻上的银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身后跟着个身着藏蓝短衫的男子,眉眼间与这具身体有着几分隐约的相似。
两人脸上都堆着真切的关切,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可算退烧了老天保佑药不能停”。
陌生的词汇像杂乱的数据流般涌入脑海,龚玉正试图解析这些语义,一股强烈的倦意突然从骨髓里钻了出来,眼皮重得再也撑不住。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捕捉到男子手掌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温度 ——36.7℃,处于正常范围内。
这样的清醒与昏迷反复了西次。
每次睁开眼,龚玉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机能在缓慢回升:第一次能转动眼球追踪光影,第二次可以轻微活动手指,第三次喉咙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而每次意识沉入黑暗前,总会有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有时是苦涩到让舌根发麻的药汁,有时是带着淡淡米香的稀粥。
第五次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己经变得柔和,不再像之前那般刺眼。
龚玉尝试着弯曲手肘,虽然肌肉仍在发出***般的酸胀,但终究是能自主活动了。
他花了三分钟积蓄力量,终于让上半身离开了床榻,当后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时,胸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喘息,仿佛要把肺里的空气都咳出来。
视线终于能完整地描摹这个房间了。
雕花的木窗糊着半透明的纸,阳光透过纸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随风轻轻晃动。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几个青瓷瓶,瓶身上的纹路古朴雅致,带着一种沉淀了岁月的韵味。
空气中始终弥漫着的熏香,来自床头那只三足铜炉,青烟像有生命般蜿蜒上升,最终消散在梁木间。
“装修风格属于前工业时代,物质条件优渥。”
龚玉在心里做出判断。
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的白瓷碗,碗沿还沾着未擦净的粥渍,碗底的落款是两个他不认识的篆字,透着一股陌生的文化气息。
这绝不是 2150 年的任何己知角落。
作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人,龚玉对 “家庭” 的概念仅存在于数据库的定义中。
但这几天模糊的感知里,那对男女的照料带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耐心 —— 喂药时会先吹凉,擦身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这种细微的关怀让他有些无措。
“阿玉?
要喝水吗?”
木门再次被推开,青色襦裙的女子端着水杯走进来,看到他靠在墙上,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欣喜,“能坐起来了?”
龚玉没有回应,只是看着她走近,眼神里带着理科生特有的审视。
女子将水杯递到他嘴边,指尖的温度透过陶土杯壁传来,带着一丝暖意。
龚玉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也让他干涸的喉咙舒服了不少。
“6 岁男性儿童,身高约 110 厘米,体重估计 18 公斤,低于同龄标准值 23%。
长期营养不良伴随近期急性感染,恢复期预计需 4-6 周。”
龚玉在脑海里快速构建出康复计划表:每日热量摄入需达到 1800 大卡,蛋白质比例不低于 20%,需补充维生素 D 和钙质,每日被动活动时间不少于 30 分钟……至于眼前这匪夷所思的处境,他暂时将其归类为 “极端环境下的认知偏差”。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龚玉绝不相信所谓的穿越 —— 或许是暗物质实验引发的时空折叠导致的维度错位,或许是大脑在重力场紊乱时产生的沉浸式幻觉。
总有一个科学的解释。
他看着女子为铜炉添加香料,袅袅青烟中,那抹青色的身影显得格外柔和。
龚玉抿了抿唇,第一次主动发出了声音:“水…… 还要。”
不管这是什么地方,保持身体机能稳定,才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基础。
这是理科生的第一准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确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