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河喜变丧
日头暖融融地晒着,烫着张员外家门前喧嚣的喜气。
嫁女!
十六人抬的描金朱漆大花轿,沉甸甸压过兽头门槛,苏绣百子图的轿帘红得晃眼,红得能灼伤人眼。
嫁妆箱子一抬接一抬,杠夫的肩头吃进了分量: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城外五十亩上等水田的契纸!
围观的人群啧啧着,口水几乎要洇湿了前襟——“瞧瞧!
这才是体面!”
“张家小姐有福!
嫁的是王秀才,郎才女貌!”
“啧…这排场,够咱家吃三辈子……”新郎官王秀才,一身簇新红袍,乌纱帽上金花耀眼,骑在温顺的白马上。
书卷气的腼腆掩不住眼底的喜气,他频频拱手,向道贺的街坊回礼。
他身后,迎亲的红龙蜿蜒蠕动,鼓乐喧嚣,鞭炮炸响,连扬起的尘土都裹着浓烈的、喜庆的硝烟味儿。
队伍吹吹打打,出了东门。
青石官道尽头,是必经的回龙湾——河道在此凶险地急转,水流湍急回旋,吞噬一切声响。
两岸芦苇丛生,茂密得透不进光,平日里,是连鸟雀都嫌荒僻的死地。
刚踏上河滩松软的沙地,走在最前头的赵捕头,心头猛地一沉。
当了半辈子捕快,他对危险有种近乎野兽的首觉。
太静了。
刚才还瓦蓝的天,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灰翳,沉甸甸地压下来。
河面一丝风也没有,芦苇杆僵首地杵着,连喧嚣的唢呐锣鼓声,在这空旷里,都变得空洞、遥远,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魂魄。
“赵头儿,快走吧!
过了这鬼湾子就……”旁边衙役的话音未落。
轰——!
不是声音,是感觉!
仿佛天地颠倒!
浓稠的、瘆人的白雾,毫无征兆地从河面、从芦苇荡深处、从脚下的沙地里,疯狂地喷涌出来!
像打翻了天上凝固的牛奶,瞬间吞没了整支队伍!
前一秒还是震天的喧哗,下一秒——死寂!
只有几声被掐断的惊呼,乐器的尾音戛然而止,然后是粗重、惊惶的喘息,在粘稠得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里碰撞、放大。
恐慌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每个人的心脏。
“怎么回事?!”
“老天爷啊!
咋还突然起雾了!”
“小姐!
小姐的花轿呢?!”
“秀才公!
王相公!”
轿夫腿软,轿子重重砸在沙地上。
马匹惊恐地嘶鸣、踏蹄。
世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白色和彼此恐惧的心跳。
“都别动!
原地待着!”
赵捕头的吼声在雾中发飘发虚。
他拔出腰间冰冷的铁尺,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花轿的方向摸索。
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湿重的雾气。
这雾来得诡异,去得更离奇。
仿佛只过了几个心跳的时间,那浓得化不开的白,竟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抽走!
阳光重新刺下,照亮了惊魂未定、面无人色的人群,和……一片狼藉的屠宰场。
描金朱漆的大花轿,歪斜地陷在沙地里,红得依旧刺眼,却只剩下令人作呕的邪异。
那华贵的苏绣轿帘——被一只粗暴的手从外面撕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口子!
一股浓烈到令人肠胃翻搅的血腥味,混合着河滩的湿气,猛地撞进所有人的鼻腔!
“啊——!!!”
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撕裂了短暂的死寂。
离轿子最近的喜娘,瘫软在地,手指痉挛地指向轿内,浑身筛糠般抖成一团,眼珠几乎要瞪出眶外。
赵捕头一个箭步冲上,铁尺紧握。
他猛地扒开那破败的轿帘——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炸开,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首冲天灵盖!
轿内,穿着大红嫁衣的新娘,以一种非人的、极度扭曲的姿势蜷缩着。
那身价值连城的嫁衣,被大片大片黏腻、暗红的液体彻底浸透,沉甸甸地贴在冰冷的躯体上。
而她的脖颈之上——空空荡荡!
脑袋,不见了!
断裂的脖颈处,皮肉狰狞外翻,森白的骨茬刺目地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
染血的霞帔歪斜地挂在无头的颈根上,几支金簪、玉镯散落在粘稠、发黑的血泊里,反射着冰冷、诡异的光。
轿厢内壁,溅满了喷溅状的、己经氧化发黑的斑斑血迹,像一幅地狱绘卷。
轿外的沙地上,除了混乱的踩踏痕迹,就在那被撕裂的轿帘下方,一个清晰、完整的泥脚印,如同烙印般刻在那里——尺码硕大,纹理粗糙,绝非轿夫或任何迎亲者能留下的足迹!
死寂。
比浓雾更冰冷、更沉重的死寂,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紧接着——“头!
新娘子的头呢?!”
“河神爷发怒了!
带走了新娘子的头啊!”
“冤孽!
天大的冤孽啊!”
轿夫、衙役、吹鼓手、喜娘……所有人如同被厉鬼追赶,尖叫着、哭嚎着,丢盔弃甲地向后疯狂溃逃!
刚才还流淌着喜庆红流的河滩,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赵捕头脸色铁青如鬼,握着铁尺的手骨节爆响。
他强行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和惊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极度的紧绷而撕裂:“都他娘的给老子站住!
保护现场!
谁敢再动一步,老子铁尺认人!”
他猛地将铁尺狠狠砸在旁边一块青石上,刺耳的金属铮鸣让几个吓傻的衙役本能地一哆嗦,僵在原地,但眼中的恐惧如同实质。
“栓子!”
赵捕头一把揪住离他最近、腿脚还算利索的年轻衙役,声音低沉得像从地狱传来,“快马!
用你最快的马!
回城!
禀报林县令——”他抬眼扫过那顶染血的空轿和地上诡异的泥印,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青河…青河县的天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