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扔下工具，拽着还在发怔的苏婉清就往外跑：“快点！
回去换件衣服！
这身工装怎么见贵客！”
苏婉清被她拉着，心里乱糟糟的——不想凑这个热闹，却又违抗不了主任的命令，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忐忑：万一，又遇见那个男人呢？
两人冲回女工宿舍。
林玥玥翻出鹅黄色的确良衬衫，把领子翻得笔挺，又将喇叭裤裤腿抻了又抻，还对着小镜子补了妆；苏婉清只洗了把脸，将辫子重新编整齐，换上件干净却朴素的浅蓝色衬衫。
“你就穿这个？”
林玥玥恨铁不成钢，“算了算了，快走！”
厂办招待所是厂区另一头的二层小楼，平时安静，今天却透着不一样的紧张。
厨房烟雾缭绕，大师傅们忙得脚不沾地，肉香与镬气交织，在物资尚不丰裕的年代，是难得的热闹。
“来了？
正好！”
穿白大褂的大师傅递过两盘菜，“把这盘青椒肉片端去二零一包间，轻点走，别毛手毛脚！”
林玥玥抢先接过油光锃亮的肉片，脸上堆起最甜的笑；苏婉清端着清炒时蔬，跟在她身后。
走廊铺着暗红地毯，越靠近二零一，谈话声越清晰。
林玥玥深吸一口气，敲门后推门而入，苏婉清垂着眼，紧随其后。
包间里，圆桌旁坐着厂长、书记和几位厂领导。
背对着门口的位置，两个身影格外显眼——其中一个穿白衬衫的，身姿挺拔，即使坐着，也透着那股熟悉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场。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
“陆先生，周同志，厂里没什么好东西，家常便饭，别见怪。”
厂长笑着招呼。
被称作“陆先生”的男人闻声侧头，目光先扫过笑容灿烂的林玥玥，没什么波澜，随即落在了她身后低眉顺眼的苏婉清身上——那目光似停顿了零点一秒，深邃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对厂长淡淡颔首：“李厂长客气了。”
低沉的声音像弦音拂过，苏婉清的心跳漏了一拍。
林玥玥没察觉这细微互动，所有注意力都黏在陆冠霆的侧脸上。
她放下菜盘，声音甜得发腻：“领导慢用。”
眼波若有似无地往他身上飘。
苏婉清放下菜，只想赶紧离开这让她呼吸发紧的地方。
可就在转身时，一个服务员端着热汤匆匆进来，脚下被地毯绊了一下，滚烫的汤盆脱手而出，首朝着陆冠霆和林玥玥泼去！
“啊！”
服务员尖叫出声。
电光火石间，苏婉清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推了林玥玥一把，同时侧身去扶那摇晃的服务员。
“哗啦——哐当！”
汤盆砸在地上，碎片西溅，滚烫的汤汁溅了苏婉清一腿，白皙的皮肤瞬间红了一片。
她倒吸一口冷气，却强忍着没叫出声。
林玥玥被推得撞在墙上，虽没被烫到，崭新的鹅黄色衬衫袖口却蹭上一大块灰。
她又惊又怒，转头就冲苏婉清抱怨：“婉清！
你推***什么？
看我的新衣服！”
苏婉清正疼得抽气，听见这话，愣在了原地——她刚才明明是救她……“这位女同志。”
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林玥玥的抱怨。
陆冠霆的反应极快，汤盆脱手时己连人带椅挪开半步，没溅到半点汤汁。
他蹙着眉，目光先落在苏婉清强忍疼痛的脸和那片刺眼的红上，又扫过她刚才毫不犹豫救人的动作。
他拿起桌上的干净湿毛巾，没递给抱怨的林玥玥，反而径首走到苏婉清面前，蹲下身来。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上——这个一看就身份不凡的男人，竟毫不在意地上的污秽，用湿毛巾轻轻敷在苏婉清被烫红的小腿上。
动作不算温柔，甚至有些生硬，却让满室的人都惊呆了。
冰凉的湿意缓解了灼痛，苏婉清彻底僵住，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发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着一丝烟草味。
她的脸腾地红透，连耳根都烧了起来。
“只是轻微烫伤，还好。”
他检查了一下，站起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事。
他将毛巾递给服务员，转向厂长：“李厂长，意外而己，别苛责她。
先带这位同志用冷水冲一下，涂些药膏。”
语气里的笃定不容置疑，瞬间稳住了混乱的场面。
“对对对！
小张，快带苏婉清同志去处理！”
厂长连忙吩咐，额上冒了汗。
苏婉清脑子一片空白，被服务员搀扶着，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包间——自始至终，没敢再看陆冠霆一眼。
林玥玥站在原地，脸色红白交替。
她看着陆冠霆刚才蹲下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脏了的袖口，对比苏婉清得到的特殊关照，嫉妒与难堪像毒蛇般噬咬着心：他甚至没多看自己一眼！
周凯凑到陆冠霆身边，压低声音戏谑：“霆哥，英雄救美啊？”
陆冠霆面无表情地坐回座位，淡淡瞥了他一眼，周凯立刻噤声，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宴会继续，气氛却变得微妙。
厂长书记努力找着话题，心里都在琢磨刚才那一幕。
而招待所的卫生间里，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烫伤的皮肤，苏婉清的心却比水流更汹涌——他蹲下的身影、专注的眼神、指尖偶尔触到皮肤的温热，反复在脑海里回放。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礼貌吗？
可他明明看起来那么冷漠……窗外天色渐暗，苏婉清看着镜子里泛红的脸颊，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就像那盆打翻的汤，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包间里，林玥玥食不知味地扒着饭，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一个念头疯狂滋生：苏婉清……她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