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柒缩在硬板床上,薄被根本挡不住寒气。
七年牢饭,把他从那个带着点学生气的青年,熬成了一块沉默的、棱角分明的铁。
眉骨上那道疤,是刚进来时被牢头用牙刷柄划的;指关节粗大变形,是无数次在号子里打出来的。
在这里,老实就是原罪,软弱等于找死。
他进来的头一年,几乎是在血水里泡过来的。
牢头“老鬼”看他长得斯文,想拿他当“兔儿爷”,被他用磨尖的牙刷柄捅穿了手掌;几个想抢他家里送来那点可怜伙食费的犯人,被他用豁口的搪瓷碗砸碎了鼻梁骨。
他够狠,够硬,骨头断了也不吭一声。
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终于惊动了“龙哥”。
龙哥大名没人敢提,只知道他住的是监狱最深处、有单独窗户的单间。
没人清楚他为什么进来,只知道连狱警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喊一声“龙爷”。
那天,温柒因为不肯给老鬼洗***,被七八个人堵在放风场的角落。
他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眼睛赤红,手里攥着半块捡来的碎砖。
“小崽子,今天不把你屎打出来,老子跟你姓!”
老鬼狞笑着带人围上来。
温柒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老鬼的喉咙。
就在砖头要砸下去的瞬间——“住手。”
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响起,却像带着冰碴子,瞬间冻住了所有人。
人群分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囚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清瘦,头发花白,但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老鬼那帮人腿肚子都在抖。
“龙、龙爷……”老鬼声音发颤。
龙哥没看他,目光落在温柒脸上,落在他紧攥砖头、指节发白的手上,落在他眼中那股子宁折不弯、玉石俱焚的凶光上。
“小子,叫什么?”
“温柒。”
“犯了什么事?”
“捅死了一个流氓。”
温柒声音嘶哑。
“后悔吗?”
温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后悔捅得不够多。”
龙哥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拨开了乌云,露出一线刺目的光。
“跟我来。”
——从那天起,温柒成了龙哥唯一的“徒弟”。
龙哥没教他什么绝世武功,只教他三样东西:“识人。”
“看人下菜碟?
那是下乘。
要看他骨头缝里的东西,是软的还是硬的,是贪的还是横的。
记住,咬人的狗不叫,叫得凶的,多半是草包。”
“用势。”
“打打杀杀?
蠢!
十个人打你,你怎么办?
跑?
错!
你要揪住领头那个,往死里打!
打到他怕,打到剩下九个人不敢动!
这叫‘势’!
势起来了,一人能压百人!”
“藏锋。”
“刀要快,更要藏得深。
该跪的时候跪,该笑的时候笑,把恨和刀都藏进骨头里,等机会来了,一刀下去,连皮带骨,绝不给对手喘气的机会!”
七年牢狱,温柒像块生铁,在龙哥这把无形的重锤下,反复淬炼、锻打,终于磨去表面的浮躁和冲动,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内敛的锋芒。
他学会了看透人心,学会了借势用势,学会了在沉默中积蓄力量。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凭血勇拼命的少年,他成了一柄藏在鞘中的、淬了毒的寒刀。
——1999年,秋。
监狱沉重的大铁门,“哐当”一声在温柒身后关上。
阳光有些刺眼。
他眯起眼,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带着尘土和腐烂落叶的味道。
七年,外面的世界似乎没变,又似乎全变了。
他穿着七年前那件洗得发白、早己不合身的旧棉袄,兜里只有监狱发的二十块路费。
家,在哪?
凭着模糊的记忆,他走到记忆中的那片低矮平房区,却只看到一片断壁残垣,推土机的履带印像丑陋的伤疤,碾过破碎的砖瓦。
几个穿着“动天拆迁公司”马甲的混混,正叼着烟,在废墟旁晃荡。
温柒的心猛地一沉。
“喂,干什么的?
滚远点!”
一个混混斜眼瞅着他。
温柒没理他,目光死死盯住废墟角落里,一个用破油毡和塑料布勉强搭起的窝棚。
窝棚门口,一个佝偻着背、头发全白的老妇人,正颤巍巍地往一个破铁锅里倒水。
那是他娘!
“妈!”
温柒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妇人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半天,手里的破碗“咣当”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柒…柒儿?
是我的柒儿吗?”
她踉跄着扑过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温柒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肉里,嚎啕大哭,“我的儿啊!
你可算回来了!
你爹他…他……”温柒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我爸呢?”
“你爸…被他们打断了腿,躺在棚子里…没钱治…快不行了…”母亲哭得撕心裂肺,指着那几个混混,“就是他们!
三天两头来逼我们搬走…不给钱…还打人…你爹护着我,被他们用铁棍……”温柒的血液,在那一刻彻底冻结。
七年的隐忍,七年的淬炼,七年在心底反复咀嚼的仇恨和渴望,如同沉寂的火山,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轻轻拍着母亲颤抖的背,声音平静得可怕:“妈,别哭。
儿子回来了。”
他慢慢转过身,看向那几个叼着烟、一脸戏谑的混混。
眼神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深潭。
“谁动的手?”
领头的黄毛混混嗤笑一声,扔掉烟头,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哟,劳改犯出来了?
怎么着,想替你爹妈出头?
识相的赶紧滚,带着你爹妈滚蛋!
这片地,我们陈少看上了!”
“陈少?”
温柒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动天市陈副市长的公子,陈浩!
听过没?
土鳖!”
黄毛嚣张地用指头戳着温柒的胸口,“你这种刚出来的货色,老子一只手捏死仨!
赶紧……啪!”
他的话戛然而止!
没人看清温柒是怎么动的!
只见黄毛戳出去的那根手指,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向后弯折,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紧接着,温柒的膝盖如同攻城锤,狠狠顶在黄毛的小腹!
“呕——”黄毛眼珠暴突,胆汁混合着酸水喷了出来,整个人虾米一样蜷缩在地,连惨叫都发不出。
太快!
太狠!
剩下两个混混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人抄起地上的砖头,一人抽出别在腰后的短钢管,嗷嗷叫着扑上来!
温柒眼神都没动一下。
他侧身避开砖头,左手闪电般扣住对方持砖的手腕,向下一拗!
又是“咔嚓”一声!
同时右腿如鞭抽出,精准地扫在另一个混混持钢管的肘关节内侧!
“啊——!”
“呃啊——!”
两声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一个捂着手腕瘫软,一个抱着扭曲变形的胳膊在地上翻滚!
温柒走到黄毛面前,蹲下身。
黄毛惊恐地看着他,像看着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哪条腿踢的我爸?”
温柒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没…没…”黄毛吓得语无伦次。
温柒没再问,右脚抬起,对着黄毛的右腿膝盖,狠狠踩了下去!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废墟上格外刺耳!
黄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首接痛晕过去。
温柒看都没看地上哀嚎的三人,走到母亲面前,脱下那件旧棉袄,裹在瑟瑟发抖的母亲身上。
“妈,我们回家。”
他搀起母亲,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爸的腿,我会找最好的医生治。
这房子,他们怎么拆的,我让他们怎么盖回来。”
“还有那个陈少……”温柒的目光投向远处动天市逐渐亮起的霓虹,眼神冰冷锐利,如同他狱中磨砺了七年的刀锋。
“欠我的,欠咱家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亲自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