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城门边的水纹
阿水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粗布衫的衣角扫过路面,带起细小的灰尘——这是她第一次走这么远,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煤烟味淡了,多了些说不清的、像晒干的草药一样的清香。
快到城门时,人突然多了起来。
挑着担子的货郎、穿着绸缎的富人、牵着马的商人,挤挤挨挨地往城门洞挪。
城门边站着两个守城卫兵,穿着亮闪闪的铠甲,手里的长矛擦得能照见人影,正挨个检查出城人的路引。
阿水的心提了起来。
她没有路引。
老瘸子说过,城里的人管这叫“规矩”,没有规矩,寸步难行。
她往旁边的柳树下退了退,假装系鞋带,眼睛却像描准猎物的野猫,飞快地扫过卫兵和人群。
左边的卫兵脸圆圆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腰上挂着个装铜板的布袋,沉甸甸的;右边的卫兵下巴上有道疤,检查路引时特别仔细,连卷边的角都要抚平了看,但他时不时会往城墙根瞟——那里蹲着个卖烟丝的老头,烟杆上的铜锅亮得发光。
“下一个!”
疤脸卫兵喊道。
一个背着药篓的老头递过路引,卫兵看了两眼,突然皱起眉:“这印章模糊了,去那边补盖了再来。”
老头急了:“官爷,我这是急着出城送药,晚了病人要出大事的……少废话!”
疤脸卫兵把路引扔回去,“规矩就是规矩!”
阿水看着老头捡起路引时发抖的手,心里突然一动。
她注意到卖烟丝的老头往疤脸卫兵那边递了个眼色,卫兵的喉结动了动,没再说话——这是臭鱼巷常见的勾当,用点小恩小惠换个方便。
这时,城门内传来争吵声。
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扛着半扇猪肉,被卫兵拦了下来:“张屠户,你这猪肉过了检疫时间,不能出城!”
是张屠户!
阿水赶紧往柳树后缩了缩,只见张屠户把猪肉往地上一摔,肥膘上的油溅了卫兵一靴子:“放你娘的屁!
老子的猪肉昨天刚杀的,你敢拦?”
两个卫兵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圆脸卫兵想去拉架,疤脸卫兵则梗着脖子和张屠户对骂,城门洞前乱成一团。
卖烟丝的老头趁机往城墙根挪了挪,和一个穿灰衣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人塞给老头个小纸包,飞快地溜出了城门。
阿水的心跳得飞快。
她瞅准张屠户和卫兵推搡的空档,猫着腰贴着城墙根往前挪。
城墙根的砖缝里长着青苔,滑溜溜的,她的鞋底沾着烂泥,踩上去悄无声息,像只钻墙缝的耗子。
离城门洞还有两步远时,张屠户突然一拳砸在圆脸卫兵脸上,卫兵“哎哟”一声捂着脸后退,正好挡住了疤脸卫兵的视线。
就是现在!
阿水矮着身子冲了出去,粗布衫的衣角扫过卖烟丝老头的烟杆,老头眼皮都没抬,只是用烟杆往旁边拨了拨,挡住了最后一点可能被卫兵瞥见的缝隙。
冲出城门的那一刻,阿水听见身后传来张屠户的骂声和卫兵的呵斥声,还有卖烟丝老头咳嗽的声音——那咳嗽声有点刻意,像在给她打掩护。
她没敢回头,顺着城外的土路往前跑,首到肺里像揣了团火,才扶着棵老槐树停下来喘气。
阳光落在她背上,暖烘烘的,和臭鱼巷阴湿的墙根完全不同。
刚才太险了,要是张屠户没跟卫兵吵起来,要是卖烟丝老头没帮那一下,她现在恐怕己经被捆起来,等着张屠户来“领人”了。
阿水摸了摸裤兜,那块磨亮的鹅卵石还在,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些——老瘸子说的“借劲”,原来不只是借人的劲,还得借事的劲。
歇够了,阿水继续往前走。
路两旁长满了野草,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
远处的田野里,有人赶着牛耕地,牛蹄子踩在泥里,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儿。
她找了棵大槐树坐下,从怀里摸出二丫塞给她的半块麦饼,慢慢嚼着。
饼早就凉透了,硬得硌牙,但阿水嚼得香,她望着远处费尔南多学院的方向——那里有片高高的塔楼,塔尖在阳光下闪着光,像老瘸子说过的“城里的星星”。
“水往高处流……”她小声念叨着,伸手接住一片飘下来的槐树叶。
树叶上沾着点露水,她指尖轻轻一碰,露水就顺着叶脉,慢慢爬到叶尖,滴进泥土里。
她突然想起娘还在的时候,总爱在窗边摆个破瓷碗,接下雨天的水。
碗是歪的,水却总能顺着碗沿,刚好流进底下的花盆里。
那时候她不懂,只觉得好玩,现在才明白,水这东西,从来不用人逼着走,它自己就知道该往哪儿去。
就像她自己。
远处传来钟声,“铛——铛——”,一共响了三下。
阿水知道,这是学院的课钟声,老瘸子跟她说过,城里的学堂和学院,都用钟声说话。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张屠户的骂声己经听不见了。
她没首接往学院走,而是绕到旁边的小河沟。
沟里的水清清的,能看见底下的鹅卵石,比臭鱼巷的阴沟干净多了。
她蹲下身,把手伸进水里。
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觉得一股熟悉的舒服劲儿——不是魔力,是更简单的东西,像水流过鹅卵石时的温柔,像雨落在屋顶上的踏实。
她试着用指尖在水里划了个圈。
圈刚划完,水面突然自己漾开个小漩涡,把旁边漂着的一片槐树叶卷了进来。
阿水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漩涡又慢慢散开了。
是巧合吗?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划了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水面上的波纹跟着她的指尖动,三角形的三个角上,各浮起一个小小的水珠子,像三颗透明的珠子,在阳光下闪了闪,才落回水里。
阿水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想起告示上写的“元素亲和”,难道……这就是?
她不敢再试,怕惊动了什么。
只是把手放在水面上,任由水流过指尖,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老瘸子说过,“万物有灵,就看你认不认它”,她认水,水好像也认她。
路上遇到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货郎喊着“卖新鲜果子嘞”,阿水摸了摸兜里剩下的一个铜板,没舍得买。
但她多看了两眼货郎担子上的水囊——那水囊是羊皮做的,鼓鼓囊囊的,里面的水晃来晃去,像在跟她打招呼。
阿水笑了笑,加快了脚步。
她不知道学院里等着她的是什么,是像张屠户那样的刁难,还是像卖烟丝老头那样不动声色的善意。
但她不怕,就像不怕臭鱼巷的阴沟,不怕城门洞的卫兵。
水总得往能流的地方流,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