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反复灼烧。
信任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父亲几十年的至交,看着我长大的陈叔叔。
市局里雷厉风行、屡破大案的刑警队长。
也是他,在发现父亲失踪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搜寻,最后红着眼睛,亲手将那些从江里捞上来的、泡得发胀变形的遗物一件件指认给我看。
怎么会是他?
父亲遗书上那未尽的警告——“谁都不要信,尤其是……”——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缠绕上来。
“尤其是”后面,会不会就是……他?
一股比刚才那无形凝视更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
我捏着那张写着陈振华名字的纸条,指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仿佛捏着的不是纸,而是一块冰,或者一条毒蛇的鳞片。
逻辑在脑中疯狂打架。
如果父亲信任他,为何名单上只有他一个名字?
如果不信任,为何将他列为第一个?
那“尤其是”又是在防备谁?
这纸条……真的是父亲留下的吗?
和那封诡异的遗书放在一起,它本身就显得无比可疑。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栅栏似的影子,将我困在原地。
我猛地想起父亲遗书里的另一句话——“信任名单在老地方”。
老地方是找到了,可名单呢?
只有这一个名字?
其他的呢?
是被父亲销毁了,还是……被拿走了?
被这个“第一个名字”?
心脏狂跳起来,一种急于求证、又恐惧真相的冲动驱使着我。
我几乎是手脚发软地扑到书桌前,开始疯狂地翻找那个抽屉里的其他东西。
笔记本,文件……我颤抖着手指一页页快速翻动,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属于父亲的字迹,寻找任何关于“名单”或者“陈振华”的蛛丝马迹。
没有。
除了那张单独的纸条,再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我的动作僵住,一种巨大的无助和恐慌攫住了我。
我现在该怎么办?
相信这张来历不明的纸条?
相信一个死者的、同样来历不明的遗书?
还是相信我自己亲眼所见、所感受到的——陈叔叔这些天来的悲痛和奔波不似作伪?
可是……那封用我的笔迹写下的警告呢?
“别回头,我在你身后。”
那冰冷的、来自“我”的指令再次浮现。
它像一道符咒,将我封禁在这个巨大的谜团和恐惧里。
那个“presence”虽然消失了,但它留下的战栗感还盘踞在我的每一根神经末梢。
我下意识地抱紧双臂,环顾这间熟悉的书房。
每一个阴影角落仿佛都潜藏着那双无形的眼睛。
它还在吗?
它会不会只是暂时隐匿,依旧在某个我看不到的维度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对陈振华的怀疑,和对那双眼睛的恐惧,交织成一张越来越紧的网。
不行。
不能待在这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压抑。
客厅里还放着父亲的遗骸,地板上还躺着那两张索命符一样的纸页。
这个家,曾经最温暖的港湾,此刻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不祥气息。
我需要离开这里。
我需要……去找他。
去找陈振华。
当面问清楚。
这个决定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但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是父亲遗言(如果那是真的)里唯一指明的人,也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与父亲的世界还有联系的人。
尽管,他可能正是父亲想要警告我防备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身体的颤抖。
将那张写着“陈振华”的纸条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汗液几乎要将纸浸湿。
我站起身,双腿依旧发软。
一步步挪到书房门口,手握住门把,冰凉的触感让我微微一颤。
我停顿了几秒,鼓足勇气,猛地拉开房门!
客厅依旧寂静。
阳光偏移,在地板上拉出更长的斜影。
那个打开的纸箱像一口沉默的棺材躺在茶几上。
那两张纸还散落在地板中央。
我不敢去看,更不敢去捡。
目光死死避开那片区域,几乎是贴着墙根,踉跄地冲向玄关。
手忙脚乱地抓起鞋柜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手指颤抖得几次对不准锁孔,最终才猛地拉开门,闪身出去,又“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仿佛将所有的噩梦和诡异都暂时锁在了门内。
走廊里空无一人。
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声亮起,发出惨白的光。
我靠在冰冷的防盗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安全了吗?
暂时离开了那个空间,但那种被窥视、被追逐的感觉并未完全消散,它像一层冰冷的薄膜,紧紧包裹着我。
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按钮。
电梯镜面里映出我苍白如鬼、布满惊惶的脸。
我猛地移开视线,不敢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地下车库空旷而阴冷,弥漫着汽油和灰尘的味道。
我的脚步声在这里被放大,回荡出令人心慌的声响。
我快步走到自己的车旁,拉开车门坐进去,“啪”地一声落锁。
金属车身带来的些许安全感让我稍微喘过一口气。
发动汽车,引擎的低吼在车库里响起。
显示屏亮起,时间跳了出来。
下午三点十分。
我该去哪里找陈振华?
市局?
他家?
我拿起手机,指尖依旧冰凉僵硬,翻找到陈振华的号码。
犹豫了很久,那串熟悉的数字此刻看起来却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
拨号音响起,一声,两声……每一声等待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喂?
小凝?”
电话终于被接起,那边传来陈振华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依旧沉稳有力。
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别人在说话,像是在办公场合。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父亲遗书上的字迹,还有那张孤零零的纸条,在我眼前疯狂闪烁。
“小凝?
怎么了?
听得到吗?”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和关切,“是不是……又想起你爸爸了?
别太难过了,孩子……”他的关切听起来那么自然,那么真诚。
我死死咬住下唇,首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尽管尾音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颤抖:“陈叔叔……您,您现在方便吗?
我……我有些关于我爸的东西,不太明白……想请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