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失温的答案
林默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觉得冷。
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与空调无关。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视野偶尔会轻微地晃动、模糊。
他知道自己正在发烧,从昨天夜里开始。
母亲给他塞了退烧药,叮嘱他“撑住”,父亲则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那力度沉甸甸地压下来。
眼前的试卷,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扭曲。
最后一道函数与几何结合的压轴题,像一座雾气缭绕的险峰,拦在所有考生面前。
他能看清它的轮廓,甚至能首觉地感知到那条通往顶峰的、隐秘的小径。
若是平时,他早己 elegant地写下证明,然后安静地等待交卷。
但现在,他的思维像生了锈的齿轮,每一次艰难的转动都发出刺耳的涩响。
那道题需要的灵光被高烧带来的混沌和钝感死死压住。
他尝试集中精神,但注意力像握不住的沙,不断从指缝流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监考老师第二次踱到他身边,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个学生是学校的王牌,预赛第一的种子选手,可此刻他的答题卡上,最后一大片区域仍是刺眼的空白。
老师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桌面。
林默猛地回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肺叶都跟着疼。
他重新握紧笔,笔杆被手心不合常理的冷汗浸得有些滑。
不能输。
不能在这里倒下。
这个念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昏沉的神经。
他屏蔽掉身体所有不适的信号,将残存的精神力像榨汁一样挤压出来,全部灌注到那道题上。
视野收缩,世界里只剩下题目、草稿纸,和他剧烈燃烧的意志。
一种蛮横的、近乎自毁的专注力,取代了往日举重若轻的从容。
笔尖终于动了。
不再是行云流水的优美推导,而是带着一股狠劲的攻坚。
步骤略显繁琐,甚至有些笨重,失了往日的灵气,却像一柄重锤,一下一下,极其稳定地砸向核心。
他烧得脸颊泛红,眼神却亮得骇人,那是一种摒除了一切、包括自身痛苦的纯粹执念。
终于,在交卷铃响起的前三分钟,他写下了最后一行推导。
一个绝对正确、甚至因这种攻坚方式而显得格外扎实的答案。
只是过程不再像艺术,更像一场惨烈的搏斗。
他力竭地向后靠上椅背,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冰冷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
交卷后,走廊里人声嘈杂,对答案的,抱怨题难的。
林默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隔绝掉所有声音。
身体的疲惫和不适排山倒海般涌来。
带队的陈老师急匆匆找到他,脸上是压不住的焦虑:“怎么样?
最后那道题……我看你好像……做了。”
林默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陈老师长出一口气,笑容瞬间回到脸上,用力拍他的背:“好!
好!
我就知道你没问题的!
发烧影响不大吧?
回去好好休息,决赛还得靠你呢!”
林默被拍得晃了一下,勉强站稳。
他看着老师如释重负的笑脸,想扯扯嘴角回应一下,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很。
回程的大巴上,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方才的考题。
“最后那题也太变态了!”
“林默,你最后答案是不是根号三?”
他靠在车窗上,玻璃的凉意稍稍缓解了额头的滚烫。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闭上眼,假装睡去。
脑子里回荡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最后三分钟那种榨干一切的、近乎虚脱的专注感。
还有那份……他亲手写下的、毫无美感可言的答案。
它正确,稳固,足以让他晋级。
却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某种完美无缺的东西,似乎在那场高烧和最后三分钟的搏杀中,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