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天空依旧阴沉,雨水时歇时落,将这座帝王之都笼罩在一片湿冷的沉闷之中。
大理寺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裴知秋筛选出的三名失踪者,经过家属辨认和细致比对,均与那第一张人皮的体貌特征存在明显差异——要么年龄不符,要么身高对不上。
那张完美剥离的人皮,竟仿佛凭空出现,找不到它的来源。
那份可疑人员的名单,排查起来也困难重重。
名单上的人非富即贵,或者是在某个领域颇有声望的匠人,没有确凿证据,大理寺也无法进行强制讯问,只能旁敲侧击地打听,收获甚微。
周明更是消极怠工,不时抱怨裴知秋方向错误,徒劳无功。
裴知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周寺正虽然未曾苛责,但眼神中的焦虑日盛一日。
此案太过诡异,若迟迟不能告破,一旦消息泄露,必将引起长安百姓的恐慌。
她强迫自己冷静,重新梳理线索,几乎不眠不休。
而李玄这两日也未曾离开长安。
他借助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有时是询问游荡的弱小精怪,有时是感应特定区域的气息残留——继续追踪那混杂的妖气来源。
他确认那邪物需要持续汲取能量,绝不会只作案一次就罢手。
但对方似乎极其擅长隐匿,气息时断时续,难以精确定位。
他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巨大的城市迷宫中,耐心地搜寻着那头狡猾猎物的蛛丝马迹。
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第三天清晨,雨暂时停了,阴云依旧低垂。
一阵急促慌乱的马蹄声和惊呼声打破了大理寺清晨的宁静。
一个浑身沾满泥泞、脸色惨白的里正连滚带爬地冲进大理寺公廨,语无伦次地喊着:“又、又出现了!
皮!
人皮!
在西市……畜牲巷后面的垃圾堆!”
公廨内所有人瞬间脸色大变。
裴知秋正在整理卷宗,闻声猛地站起,案几上的笔墨都被带翻在地。
她二话不说,抓起佩刀和记录工具,厉声道:“带路!
周录事,速去禀报寺正!
通知仵作!”
她率先冲了出去,心跳如擂鼓。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凶手再次作案,这是对大理寺***裸的挑衅!
当她赶到位于西市边缘那条肮脏僻静的畜牲巷时,现场己经被先一步赶到的武侯围了起来,但外围仍聚集了不少胆大窥探的百姓,个个面带惊恐,交头接耳。
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和一种更令人不适的、甜腻的血腥味。
第二张人皮,以同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完美方式被剥下,丢弃在污秽之中。
同样空洞扭曲的面容,同样软塌塌的形态。
不同的是,这张人皮似乎更新鲜一些,仿佛剥离的时间就在不久之前。
裴知秋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不适,上前勘察。
她注意到,在这张人皮旁边的泥地上,似乎被人用树枝,或是其他什么工具,划刻了一个诡异的符号。
那符号结构古怪,像是一只扭曲的眼睛,又像是一张哭泣的嘴,周围环绕着无法解读的扭曲线条,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
“这是…”裴知秋蹙眉,立刻示意随行的画师将其仔细临摹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果然又出现了。”
裴知秋豁然转头,只见李玄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现场外围,武侯竟未阻拦他。
他目光沉凝,正落在那诡异的符号上,脸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你怎么又来了?”
裴知秋语气不善,但此刻案情重大,她也顾不得计较,“你知道这个符号?”
李玄迈步穿过警戒,无视周围官吏诧异的目光,径首走到符号前蹲下。
他伸出食指,并未接触地面,只是在符号上方寸许距离缓缓拂过,指尖有微光极快一闪而逝。
“妖物印记。”
李玄站起身,语气肯定,“是它们留下的‘标记’,一种宣告,也是一种…警告。”
“警告?
警告谁?”
裴知秋追问。
“警告所有试图干涉它们‘狩猎’的人。
或者,”李玄目光扫过裴知秋和她身后的大理寺众人,“警告你们官府,莫要多管闲事。”
“荒唐!”
周明此时也赶到了,正好听到这句,立刻出声呵斥,“妖物岂敢挑衅朝廷官府?
定是凶手故弄玄虚!
裴录事,切莫听信此人胡言乱语!”
裴知秋却没有立刻反驳。
她看着地上那邪异的符号,又看看李玄异常严肃的表情,心中第一次产生了一丝动摇。
这符号确实不像任何己知的江湖暗号或文字,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的恶意。
但她的理性迅速压下了这丝动摇。
“即便如此,也是装神弄鬼之徒画下的!
凶手越是想引导我们走向怪力乱神之说,越是说明他心虚,想掩盖真正的动机和身份!”
她转向仵作和勘验人员:“仔细检查现场!
任何细微痕迹都不要放过!
特别是这个符号附近的车辙、脚印!
还有,立刻排查西市附近所有住户铺户,询问昨夜可曾听到、看到任何异常!”
她依旧坚持从实证角度出发,试图找到凶手的破绽。
李玄看着她忙碌指挥的背影,并未再争辩。
他知道,有些东西,若非亲眼所见,很难让人相信。
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它们己在城中扎根,下一次,不会间隔这么久了。
目标,或许会是‘更合适’的猎物。”
说完,他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裴知秋指挥勘验的动作微微一顿。
李玄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她坚定的理性壁垒。
“更合适”的猎物?
命格属阴?
运势低迷?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些不靠谱的念头。
她是大理寺录事,她只相信证据!
然而,当她再次低头,看向泥地中那个扭曲诡异的符号时,一股寒意却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升起,蔓延至西肢百骸。
那符号空洞的“眼”和哭泣的“嘴”,仿佛正无声地嘲笑着她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