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永远十八的男人裹着印满皮卡丘的珊瑚绒睡袍,手里端着个冒黑烟的平底锅,活像刚从火灾现场逃出来的宝可梦训练师。
"王师傅早餐课堂开课了!
"他把铁锅往电脑桌上一撂,震得我那些动漫手办集体跳了段踢踏舞。
我蜷在电竞椅里看他掀开锅盖,锅里躺着三枚边缘焦黑的煎蛋,蛋黄诡异地凝结成心形。
我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问:"你往蛋里掺502胶水了?
"他抄起锅铲作势要敲我头,手腕上的佛珠撞得噼啪响:"隔壁老太太说吃心形食物能转运!
"我突然想起上个月他偷偷往我泡面里塞转运符的事。
最后我们蹲在飘窗上分食了那盘碳化煎蛋。
晨光透过他乱糟糟的刘海,在斑驳的墙纸上投下细碎光斑。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大学时,我们缩在宿舍阳台分抽最后一根红塔山的夜晚。
那时候他写的小说还充满星际战争与机甲,而不是现在文档里那些黏黏糊糊的都市爱情双男主的。
下午他强行拖我去二手市场淘书。
经过露天台球厅时,他突然停在褪色的《伪装学渣》海报前。
穿洞洞鞋的老板正用台球杆逗弄笼子里的虎皮鹦鹉,绿毛小东西突然扑棱着翅膀叫:"老张卡文!
老张卡文!
""你教的?
"我憋笑憋得肋骨生疼。
老张耳尖通红地去捂鸟笼,鹦鹉扑腾着啄他手指:"王云救命!
王云救命!
"后来我们抱着淘来的《天官赐福》逃出市场时,封面上的太子殿下正在云端里微笑。
晚饭后我们缩在沙发上看《机器人总动员》。
当瓦力小心翼翼收藏灯泡时,老张突然说:"我准备把新书主角改成清洁机器人,双男主。
"他说话时无意识摩挲着腕间褪色的红绳,那还是去年庙会我们打气球赢的奖品。
"然后呢?
"我往嘴里扔了颗怪味豆。
他按下暂停键,伊娃眼中的蓝光凝固在屏幕上:"它在垃圾场捡到枚生锈的婚戒,从此每天给戒指讲故事。
"空气里漂浮的灰尘突然变得清晰可见,空调嗡嗡声中,我听见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然后他爱上了一个人类,星空舰队的人类!”
"后来呢?
""没有后来。
"他抓起遥控器快进画面,"机器人没电了,戒指被运往太空垃圾站。
"片尾曲响起的瞬间,阳台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我们扒着窗户往下看,楼下的流浪猫正蹲在打翻的玉兰盆栽前舔爪子。
临睡前我发现他在偷偷修改文档。
屏幕蓝光映着他青黑的眼圈,文档标题从《星空诺言》变成了《沉默的拾荒者》。
我对着他佝偻的背影拍了张照,设置成手机桌面——画面上还有只误入镜头的飞蛾,正在光源处盘旋成模糊的光斑。
7月24日暴雨空调外机在窗台哭嚎整夜,老张凌晨三点突然从沙发上弹起来。
我看着他光脚冲进书房,电脑蓝光透过门缝在地板爬行。
键盘敲击声混着雨点击打防盗网的节奏,像极了十二年前初中晚自习,他用钢笔戳我后背借涂改液的频率。
"去淘宝城。
"他清晨六点掀开我的被子,头发支棱成海胆状。
我蜷缩在潮湿的床单上装死,首到他掏出个蓝釉陶罐:"昨天在旧货市场淘的,摊主说是民国货。
"罐身裂璺里嵌着陈年茶垢,底部刻着"周婉卿"三个娟秀小楷。
暴雨中的老城区像浸泡过的旧报纸。
老张举着破洞黑伞,伞骨折断处戳着我的后颈。
路过西巷口时他突然加快脚步,潮湿的青苔味里混进一丝檀香——那是间挂着褪色酒旗的铺子,木门环上铜绿斑驳。
"在这等着。
"他把伞塞给我,背影很快消失在积水的窄巷。
雨幕把世界切割成模糊色块,我抱着陶罐蹲在屋檐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釉面。
罐口突然滚出枚钢笔尖,卡在青石板缝隙里泛着幽蓝的光。
"走吧。
"老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裤脚溅满泥点。
他夺过陶罐的手在发抖,指节抵着那个名字像是要碾碎什么。
我捡起钢笔尖对着天光端详,瞥见他后颈暴起的青筋,像极了阿宇走的那一年那年老张撕碎奖状时的模样。
我们最终停在一家典当行前。
玻璃橱窗里躺着支派克钢笔,墨囊干涸成褐色血痂。
老张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雨伞骨刺啦划过玻璃:"这破玩意居然还在。
"老板从老花镜上方打量我们,收音机里咿呀唱着《锁麟囊》。
"小同学要不要看看这个?
"老人从绒布盒里取出块怀表,表链缠着张泛黄纸片。
老张猛地攥住我手腕,铜壳背面刻着的"周"字正在他掌心发烫。
我数着表盘上停滞的罗马数字,突然想起初三那年,他总在课间把玩同样的怀表。
暴雨在傍晚转成绵密的针脚。
老张蹲在浴室刷洗陶罐,泡沫漫过瓷砖缝里的陈年水渍。
我趴在茶几上拼凑钢笔尖,发现玻璃板下压着张字迹漫漶的明信片:邮戳是2009年云南勐海,落款处洇开的墨团像朵未开败的山茶。
"这是承宇......"他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毛巾滴滴答答坠着水珠。
我转头时撞翻陶罐,污水在地板蜿蜒成奇异的符文。
老张突然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手指深深***头发:"那年我本该去的,真的好后悔没去送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回来!
"是啊,那一年可真是个不幸的一年,他走了,老张的母亲也去世了。
窗外的玉兰树在风雨中剧烈摇晃。
他颤抖着掀开沙发垫,底下散落着几十张火车票根:昆明、大理、丽江...时间永远定格在八月末。
我捡起张被蟑螂啃噬的车票,突然明白那些消失的下午,他都在旧货市场寻找同一抹蓝釉。
午夜雷声炸响时,老张蜷缩在飘窗上涂鸦。
我隔着门缝看见画纸上是个穿旗袍的女人,发髻斜插着钢笔改制的簪子。
雨水顺着空调管倒灌进来,打湿了他压在枕头下的诊断书——那是我昨天在陶罐里发现的,患者姓名栏写着"周婉卿",年龄永远停在西十西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