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坊监换了一身略新的官袍,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玦身侧,引着他走向成品检验区。”
上官请看,“赵坊监指着码放整齐的一批新铸腰刀,脸上带着明显的得色,”这都是近日才出的新货,用的是上好的闽铁,千锤百炼,绝对坚固耐用。
就等着交付兵部,送往北境了。
“阳光从工棚的缝隙射入,照在那些刀身上,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刀形制式统一,刃口看起来也经过了打磨。
萧玦沉默地走近,随手从木架上拿起一柄。
刀入手颇沉,他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
“铮——”一声略显沉闷的嗡鸣响起,余音短促,很快消散在嘈杂的工棚噪音中。
萧玦的目光落在清亮的刀面上,那里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
他手腕微转,审视着刃口的弧线。”
赵坊监。
“萧玦开口,声音平稳。”
卑职在。
“”此刀品质如何?
“赵坊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更加殷切。”
回上官,自然是极好的!
您看这钢口,这厚度,绝对是杀敌利器……“萧玦打断他,问题首接而冰冷。”
淬火了几次?
每次时长几何?
用的是哪处的水?
锻打时,铁坯是烧到几分红才下的锤?
“赵坊监的额角瞬间渗出细汗。
他张了张嘴,目光游移不定,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这些问题涉及具体工艺细节,远超他平日关心的范畴。
他支吾着,试图用套话搪塞。”
这个……工艺都是循的旧例,老师傅们的手艺,绝对稳妥……淬火、锻打,那都是足了工的……“他的话语在萧玦冷淡的注视下变得越来越干涩,最终彻底噎住,只剩下脸上勉强维持的笑容。
工棚里只有风箱的喘息和远处的锤击声。
几名随行的工部小吏也低下头,不敢出声。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女声,从角落堆积废料的方向传来。”
此刀淬火不及,刃口有云纹,易折。
“声音不高,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骤然循声扫去。
只见那个叫阿灼的罪奴依旧低着头,手里拿着一块沾满煤灰的抹布,正机械地擦拭着堆放在一旁的废料残片。
她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出自她口,整个人缩在宽大的粗布衣服里,显得更加瘦小卑微。
赵坊监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变色,厉声呵斥:”放肆!
这里哪有你一个罪奴说话的份!
滚回去拉你的风箱!
“萧玦却抬了一下手,制止了赵坊监。
他的视线锁在姜灼身上,瞳孔不易察觉地微缩了一下。”
你说下去。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姜灼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但声音依旧清晰地传了出来,语速不快,每个字都落在实处。”
淬火时辰短了至少一刻。
水温过高。
刃口纹理散乱如絮,是云纹。
刀身脆,受力易崩口,乃至断裂。
“她说完,便彻底闭上了嘴,恢复了那种逆来顺受的沉默姿态,仿佛刚才那几句一针见血的话只是众人的幻觉。
萧玦垂下目光,再次看向手中的腰刀。
他的指尖缓缓抚过光滑的刃口,那里的金属在特定光线下,似乎的确能看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周围材质的黯淡纹路。
他没有再询问任何人,只是将刀轻轻放回木架上,金属与木头碰撞,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去下一处看看。
“萧玦对赵坊监说道,语气与之前并无二致。
赵坊监狠狠瞪了姜灼一眼,赶忙躬身引路。
一行人离去,工棚再次被原始的噪音充斥。
姜灼依旧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抹布和废料。
只是在她翻动一块断裂的甲片时,那根被煤灰覆盖的手指,在甲片内侧一道深刻的斩痕上,极快地、几近贪婪地摩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