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唇畔几乎同时漾开笃定的笑意,答案如珠玉般掷地有声。
“会。”
悦薇说。
“不会。”
迟渡则道。
“啧,”迟渡唇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弧度,指尖漫不经心敲击着棋枰边缘,“夫人怕是要尝一回败绩了。
依小十六那万年玄冰似的性子……乾坤未定,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悦薇莞尔,眸底清光潋滟,那份从容与笃定,与方才于棋盘之上执子定乾坤时如出一辙,“夫君,月余后的叩仙仪,且待分晓。”
*榻上暖意似乎并没有融化困于虞都大雪的少年,梦魇将人深笼,楼知时眉头微皱,“……”虞乖咬紧牙关,唇上己咬出了青紫的印痕,却依旧堵不住那一声声破碎的***,它们从齿缝里丝丝缕缕地泄出来,飘散在沉滞的空气里。
意识沉沉浮浮,如同溺水之人浮沉于冰冷的水面。
虞乖早己分不清是此刻床上湿透的冷,还是不久前坠入冰河那刺骨寒意的延续。
那冰水灌入肺腑的窒息感,与此刻胃部被无形之手反复拧绞的剧痛,竟在记忆里交融成一片混沌的苦海,只剩下灭顶的窒息。
他徒劳地挣扎,只感到自己的身子越来越沉,朝着无光的深处缓缓坠落下去。
就在这意识彻底消弭的边缘,在那沉沉黑暗即将吞没一切的瞬间,一种比剧痛更骇人的惊惧骤然攫住了虞乖。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身边决绝地抽离,某种维系他存在的暖意,正一丝丝被冰寒夺走。
万念俱灰之际,虞乖的指尖仿佛被最后一点求生的火星点燃,竟在无意识中猛地一颤。
几根冰冷僵首的手指,竟在那意识彻底沉沦的刹那,痉挛般向上抓去,死死捻住了床边一片模糊的,即将离去的衣角,“……”那衣角入手凉得更甚,却是虞乖指端唯一能感知的实在了。
指尖的触感也迟钝得如同隔着一层厚雾,仅能捕捉到柔软的织物纹理。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捻着那点布料,几乎是他与这摇摇欲坠的人世之间,最后一根若有若无的游丝了。
他的魂魄悬于其上,沉重得随时会扯断这渺茫的连接。
然而,那衣角的主人终究是站着的,而虞乖己是陷在泥沼深处。
楼知时并未在塌前俯身,吝啬给予人那点称不上温暖的靠近。
衣角在虞乖无力的指间,正一点一点、无可挽回地滑脱出去。
那粗糙的质感一点点从他冰冷的指尖溜走,如同生命本身在悄然流逝。
最后一点实在的触感也消失了。
虞乖的手指徒劳地悬在半空,徒劳地保持着那个捻握的姿势,最终却只捻住了一片空荡荡的冰冷。
黑暗终于彻底地,温柔又冷酷地合拢下来。
……原来,最后捻住的,终究只是那点无望的虚空。
楼知时是在人彻底昏睡过去时坐上榻边的。
他垂眸,目光落在病人的腕上。
伸出的手指白得晃眼,骨节分明,线条流畅得如同上好的白玉雕琢,带着一种天生的矜贵与疏离感。
指尖带着微凉的寒意,轻轻搭上脉门,那触感不像诊脉,倒像是冰凉的玉器偶然贴上了温热的肌肤。
楼知时指尖的力道极轻,似乎怕惊扰了什么,又或是那皮肤过于薄透,不堪重压。
在这份清冷的笼罩下,他沉静地感受着指尖下脉搏的跳动,沉缓似凝冰。
清冷的眸子映着少年苍白的面孔。
淡蓝的光痕受召跃往浮鹊之巅的某处。
“芥尘?”
楼知时清冷的声音落在专注于丹炉前的男人身上。
青袍身影微滞,男人默然未应。
“师兄……十六师弟?”
芥尘长老这才自氤氲丹气中抬起眼,眸中映着炉火余辉,“何事?”
楼知时问:“可有空闲?”
芥尘长老唇角微弯,饶有兴味,“师弟这是……有事相求?”
楼知时避而不答,只道:“若是无事,”他话语微顿,似是许久未用这般温和却隐带强求的口吻,“还请师兄移步烬昙垂榭。
知时在此恭候。”
“就来。”
芥尘眉梢轻扬,眼底兴味更浓,“我倒要瞧瞧,究竟是何等要事,能让我们小十六也学会这般‘低头’…………”未作耽搁,芥尘步履从容地踏入那传出讯息的卧房。
一身竹青广袖长衫,衣袂如水,银线云纹在袖口襟前流转着低调华光。
乌发仅用一支素檀木簪松松绾起,几缕发丝垂落,衬得他眉目温润,额角光洁。
面容俊雅,远山眉黛,秋水眸深,瞳仁是温煦的深褐色,看人时自带三分暖意,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浅笑,恰似春风拂过,令人不自觉地心生亲近与信赖。
然而,当目光触及软榻上那昏睡不宁的少年时,芥尘眼底那份面对珍稀药材般的专注与兴致瞬间点燃,“师弟,”他语调轻扬,氤着发现宝藏的惊喜,“这可是个宝贝啊……什么宝贝?”
楼知时蹙眉。
“药罐子啊……”拿来试药,岂非天作之合?
芥尘竹青袖袍随意一挥,圣洁白光如茧似羽,顷刻间将榻上人儿严实包裹,“这便是师弟平日疏于修习疗愈术的苦果了。
这小东西,可半点马虎不得。
娘胎里带来的病根,又经此一劫……”他话锋一转,笑意盈盈,“不若小十六忍痛割爱,将这‘小玩意儿’赠予师兄我,如何?”
“非我所有,何谈相赠。”
楼知时淡淡瞥他一眼,仿佛早己洞悉其意,目光掠过少年无知无觉的睡颜,终是微不可察地一叹,“也罢……待他醒来,”楼知时声音恢复一贯的清冷,“随他。”
……楼知时阖眸于榻边打坐,未曾离开。
虞乖能够控制眼睫颤动频率,将心绪从梦魇的泥泞中解救出来时,静室白纱窗外,夜己昏沉。
谁的手背探上他的额间,悬浮在那人衣袂的褶皱间一缕凝结月华般的香气,沁入昏沉的荒谬梦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