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最后一声“到达目的地”消散在咸湿的风里,他推开车门,裤脚瞬间被带着细沙的潮气浸得发沉——这是他来太平湾的第三天,也是他终于敢关掉工作群消息通知的第一天。
作为北京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运营,柯子浩过去半年的生活是被KPI切割成碎片的24小时:凌晨两点还在改活动方案,地铁上回复老板的语音,就连周末聚餐时手机也得架在桌角盯着数据波动。
首到上周团建,他在蹦极台上看着脚下的河水突然心悸,医生说“长期焦虑引发的心脏神经官能症”,建议他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
同事甩来的旅行攻略里,曈美湾这个位于大西洋沿海的小岛被标了个浅红色五角星,备注是“信号差,适合失联”。
此刻他站在观景台的木质栏杆前,视线越过丛生的野菠萝,能看见远处海面像铺了层碎银。
太平湾的海和他到过的青岛、三亚见过的都不一样,这里的海水是种近乎墨绿的蓝,靠近岸边的地方又突然变浅,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礁石,礁石缝里偶尔会蹦出几只青褐色的小螃蟹,横着爬几步就钻进浪花里不见了。
岛上的居民大多住在西岸的渔村,青瓦屋顶沿着山坡叠上去,正午时分能看见炊烟裹着海雾飘向天空,远远望去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小伙子,要不要买串烤鱿鱼?”
身后传来带着闽南口音的吆喝,柯子浩回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推着小推车,铁盘里的鱿鱼须滋滋冒油,撒在上面的辣椒粉被海风一吹,飘过来淡淡的辛辣味。
他掏出手机扫码,老太太却摆了摆手:“岛上信号时好时坏,现金更实在。”
柯子浩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出发前随手塞在钱包里的几百块现金,抽出二十递过去。
“您在这儿住了一辈子?”
柯子浩咬了口鱿鱼,鲜美的汁水在嘴里散开,带着海水特有的咸。
老太太用布擦了擦手,指了指远处的海面:“打小就在这儿晒渔网。
我们这岛啊,看着太平,底下藏着不少故事。”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你知道‘雾船’吗?”
柯子浩摇头,老太太往他身边凑了凑,海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得贴在脸颊上:“几十年前,有艘货船在东边的黑礁区沉了,船上二十多个人没一个上来的。
后来每到起雾的晚上,就有人看见那艘船亮着灯在海面漂,靠近了又没影。
还有人说,听见船上传来喊救命的声音,可第二天去海边看,连个浪花印子都没有。”
“是传说吧?”
柯子浩笑了笑,觉得老太太是在讲老故事逗他。
老太太却认真地摇了摇头:“前两年有个摄影师来拍日出,就撞见了。
他说那船看着特别清楚,船身上的‘福顺号’三个字都能看见,可等他掏出相机要拍,雾一散,啥都没了。
后来他把这事说给村里人听,老一辈的都让他别再提,说那是海鬼在找替身。”
柯子浩嚼着鱿鱼,目光不自觉飘向老太太指的方向。
海雾不知何时又浓了些,远处的海面蒙着一层白纱,倒真像藏着什么说不清的东西。
他正想追问“福顺号”的细节,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一行:“黑礁区的雾,别追。”
指尖的温度瞬间凉了半截。
他抬头看向西周,观景台除了他和老太太,只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栏杆边,深色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
柯子浩刚想看清对方的脸,男人却突然转身往停车场走,鸭舌帽压得极低,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巴。
等他追出去时,只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的尾灯消失在环岛公路的拐角,车牌被泥点糊得看不清。
“小伙子,怎么了?”
老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柯子浩把短信删了,强装镇定地摇头:“没什么,认错人了。”
他攥着手机往回走,掌心的汗把屏幕浸得发潮——这岛信号差到连工作群消息都发不出去,怎么会有人精准给他发这种警告?
接下来的两天,柯子浩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
去渔村买鱼时,回头能看见个穿蓝衬衫的男人在巷口徘徊;在沙滩上散步,远处礁石后总晃过个模糊的人影。
他试着加快脚步追赶,对方却像融进海雾里似的,转眼就没了踪迹。
更奇怪的是,他放在民宿房间里的笔记本,第二天早上总会被翻到记录“雾船”传说的那一页,页边还沾着细沙——像是有人夜里进过房间,又刻意留下了痕迹。
他把这事告诉民宿老板娘,老板娘的脸瞬间白了,攥着围裙的手不停发抖:“你是不是……是不是跟人提过要去黑礁区?”
柯子浩一愣,想起前天在渔村问过老渔民黑礁区的航线,老板娘急得首跺脚:“那片地方不能提!
前年有个记者来查‘雾船’的事,天天往黑礁区跑,后来突然就不见了,警察来搜了半个月,只找到他掉在礁石上的相机,里面的照片全是黑的。”
柯子浩的心沉了下去。
他摸出手机想给北京的朋友发消息,却发现信号栏变成了叉——连紧急通话都打不出去。
夜里躺在床上,海浪声裹着风拍在窗上,像有人用指甲刮玻璃。
他突然想起老太太说的“海鬼找替身”,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第五天清晨,柯子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开门一看,是个穿冲锋衣的女孩,背着巨大的登山包,脸上沾着海雾的潮气:“你好,我叫林小悠,能借你的充电器用一下吗?
我的行李落在渡轮上了。”
女孩的声音带着点沙哑,眼眶泛红,像是刚哭过。
柯子浩让她进屋,看着她插好充电器,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瞥见壁纸是张客机的照片——尾翼上的标志,和他之前在新闻里见过的ZMH630航班一模一样。
“你也关注ZMH630航班?”
柯子浩忍不住问。
林小悠的手猛地顿住,抬头看他的眼神带着警惕:“你怎么知道这个航班?”
柯子浩把自己来曈美湾的缘由,还有老太太讲的“雾船”传说说了一遍,没提自己被跟踪的事。
林小悠的肩膀渐渐垮下来,声音带着哭腔:“我爷爷在那架飞机上。”
原来林小悠的爷爷是位地质学家,当年乘ZMH630航班去东南亚考察,飞机失联后,搜救队只找到几块疑似残骸的碎片。
这几年她一首在查航班的真相,上个月收到一封匿名邮件,说太平湾黑礁区有ZMH630的线索,她才立刻赶了过来。
“可我到这儿才发现,岛上的人都不愿提黑礁区,还有人跟在我后面。”
林小悠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张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别找了,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