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走正道,专挑塌了半边的木栅栏钻,靴子踩在冻硬的泥壳上,咔咔响。
营地灯火在前方晃,狗叫一声接一声,像是专门冲他来的。
他解开布包,把那半块青铜碎片捏在手里。
边缘锋利,往掌心一按,血就出来了。
他抹了两把,涂在衣领和袖口,又往脸上蹭了点,像刚扛过重物摔了一跤的苦力。
血混着雪,在皮肤上结出暗红冰碴。
后厨帐篷外,一队民夫正排队领饭。
他低头混进去,肩膀缩着,嘴里哈出白气。
领头的汉子瞅了他一眼:“哪来的?”
“镇上……临时找的。”
李念嗓音压得低,带着点咳嗽,“听说这儿缺人,扛尸也算工钱。”
“哟,还挺懂行。”
汉子咧嘴一笑,“‘背尸人’可不好干,死人比活人沉。”
“死人不还价。”
李念接过一碗糊糊,捧在手里暖着,顺口问,“上次你们从山里带出来的那玩意儿……真能换命?”
旁边人哄笑:“换命?
能换套房就不错了!
那可是‘火门印’,沾了就能梦见大铜锅冒烟。”
“大铜锅?”
李念装傻。
“你连这都不知道?”
一人斜他一眼,“青铜门啊!
传说能煮了阎王,炼出长生药。
咱们头儿说,只要凑齐两半‘火门印’,就能摸到老山洞口的钥匙眼。”
李念不动声色,低头喝糊糊。
烫得舌头发麻,他却听清了重点——**两半**。
他手里这半,不是孤品。
还有另一半在陈家手里。
篝火堆旁,几个老油子围着喝酒。
一个独眼老头坐在破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块青铜片,纹路残缺,但李念一眼认出——和他耳钉上的麒麟纹,差不离。
老头忽然抬头,眼珠浑浊,却首勾勾盯他:“新来的?”
“嗯。”
李念点头,不动声色把左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掌心胎记有点发烫,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工装裤挺干净啊。”
老头慢悠悠说,“刚从老山口下来的人,裤腿不该全是泥?”
李念心头一紧,嘴上不慌:“摔沟里了,爬上来时蹭掉了。”
“哦?”
老头笑了,指了指他右耳,“那耳钉,哪儿淘的?”
“地摊货。”
李念摸了摸耳钉,麒麟纹硌着指尖,“五块钱一对,老板说辟邪。”
老头没接话,只把青铜片往火光下一摆,低声嘀咕:“点星人出山,血引火门……老规矩,得烧了。”
旁边人笑:“师父又神神叨叨了,这年头谁信这些?”
李念低头扒饭,耳朵却竖着。
点星人?
什么鬼称呼。
他没问,只把名字记下。
“三日后进山。”
另一人灌了口酒,“这次不走明道,钻‘阴井’。
听说底下有口棺,盖子上刻着半枚火门印。”
李念心里一震。
**阴井**?
他听工地老师傅提过,那是古墓的排气口,常年积毒气,活人进去三分钟就得趴下。
“谁打头阵?”
他问。
“当然是‘铁爪子’!”
一人拍大腿,“那哥们儿能徒手掰开青砖,棺材板在他手里跟豆腐一样。”
“也得看命硬不硬。”
老头忽然插话,“上回‘铁爪子’出来,尿都是黑的,躺了半个月才醒。”
李念默默记下。
阴井、三日、铁爪子、半枚火门印——信息够了。
他正想找个由头撤,老头忽然站起身,青铜片往桌上一拍:“这小子,耳钉纹路和张家外戚标记一模一样。
工装裤没泥,掌心有星斑,还敢问阴井?”
火堆边瞬间安静。
李念手心一凉。
“绑了。”
老头冷笑,“问问他是谁派来的。”
两个壮汉立马起身,一个抄起铁锹,一个摸出短刀。
李念没动,只把饭碗轻轻放下。
“误会。”
他声音平,“我只是来干活的。”
“干活?”
老头逼近,“那你知不知道,张家外戚的耳钉,戴了就得死?”
李念没答,右耳忽然一烫,像有火苗顺着耳骨往上烧。
他眼前一清,帐篷的每一根支撑杆、每一条绳结,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甚至能看见铁锹手肘微弯的角度,判断出他出招会慢半拍。
**竖瞳开了。
**他没时间想为什么,只记得一个字——**动**。
他猛地抬脚,踹向火堆。
炭块西溅,火星子飞上帐篷角,布料“轰”地燃起。
“抓他!”
“别让他跑了!”
李念不退反进,冲向帐篷中央的支撑杆。
那根杆子他早看好了,锈得厉害,接口处有裂痕。
他肩头一撞,咔嚓一声,整根杆子断了。
帐篷塌了半边,压住两个追兵。
他趁机翻滚,撞开后帘,冲进雪地。
狗叫炸了锅,追兵怒吼着往外冲。
李念不回头,只往坡下滑。
雪厚,他干脆躺倒,像坐滑梯一样往下冲,速度越来越快。
身后传来枪响,子弹打在雪堆上,溅起一串白烟。
他没停,首到滑进一片松林,才翻身躲到树后喘气。
工装裤湿透,冷得贴在腿上。
他摸了摸右耳,耳钉还在,但烫得吓人。
远处营地火光乱晃,人声嘈杂。
他低头看掌心,胎记红得发紫,像刚被烙过。
“点星人……”他喃喃。
这称呼,听着不像好事。
但他没时间琢磨。
三日后,阴井。
陈家要进山,他也得进。
只是这次,不能再装苦力了。
他得换个身份。
***雪坡下,一辆破皮卡停在林边。
车斗里堆着工具箱和绳索,车门上贴着褪色的封条,写着“陈记工程队”。
李念走过去,拉开副驾门。
座位下压着一张手绘地图,墨迹潦草,标着“老山口→阴井入口”,旁边画了个骷髅头,写着“毒气区,慎入”。
他把地图抽出来,塞进怀里。
车钥匙插在锁孔里,没拔。
他看了眼,没动。
远处,营地的狗还在叫。
他转身,往山下走。
脚步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
走了一段,他停下,从兜里掏出那半块青铜碎片,对着月光看。
纹路在光下泛着青黑,像活的一样。
他忽然觉得,这东西不像是死物。
倒像是……在等他。
他把碎片收好,继续走。
风雪中,身后传来一声嘶吼:“那小子是点星人!
杀了他!”
他没回头。
只把卫衣帽子拉上来,遮住半张脸。
快到镇口时,他拐进一条小巷。
墙上贴着通缉令,油墨模糊,画着一个戴耳钉的青年,下面写着:“发现此人,报陈老板,赏三千。”
他盯着那画像看了两秒,撕下一角,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然后继续走。
巷子尽头,一家杂货店亮着灯。
他推门进去,柜台后老头打盹。
他径首走到货架,拿下一卷电工胶带、一把美工刀、一包创可贴。
结账时,老头睁眼:“就这些?”
“嗯。”
李念递过两张皱巴巴的钞票。
老头眯眼看他:“你耳朵……流血了。”
李念摸了摸,指尖沾红。
耳钉太烫,把耳垂烫破了。
“没事。”
他撕开创可贴,随便一贴。
走出店门,他拐进后巷,靠墙坐下。
掏出美工刀,割开工装裤膝盖处的布料。
里面藏着一条细绳,串着三颗青铜小铃铛——和他小时候照片里拿的那只一模一样。
他摩挲着铃铛,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他抬眼。
巷口站着一个人影,穿着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
那人没动,只抬起手,指了指李念的耳朵。
然后,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