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烛火灭，心灯燃
王石生的世界里，一切都变慢了。
那把油漆斑驳的木椅，在空中划出一道丑陋而决绝的弧线，放大了每一个细节——椅腿上的裂纹，金属加固片上的锈迹，以及张强脸上那扭曲的、因施暴而兴奋的狞笑。
他没有恐惧。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在他死后，那张病床上，他用生命守护的月光，将彻底熄灭。
他那句“一辈子”的承诺，将变成一个沾满血和尘土的笑话。
那根被踢翻在地的蜡烛，烛火依然在苟延残喘，像一个不屈的灵魂，在冰冷的地砖上做着最后的抗争。
他想，就这样吧。
如果这就是结局，至少，他死在了她的面前。
石头，终究是要碎的。
“砰——！”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
一声沉闷的、仿佛砸在千年老松上的巨响，在王石生耳边炸开。
他缓缓睁开眼，那把椅子停在了离他额头不到三寸的地方，被一只枯瘦却稳如磐石的手掌牢牢抓住。
椅子的西条腿，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竟寸寸碎裂，化作一地木屑。
张强和他那几个手下，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像是白日见了鬼。
“人活一世，无非争一口气，求一个理。”
一个苍老而平静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却像一口古钟，震得在场每个人心头发麻。
是老陈。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灰的旧布衫，手里甚至还抱着他那个宝贝棋盘。
他看起来还是那个痴痴傻傻的老头，但此刻，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射出两道冷电般的精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谁啊？
找死！”
张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吼道。
老陈没有理他，只是将目光投向王石生，又扫了一眼地上那点即将熄灭的烛火，轻轻叹了口气。
“棋盘上，‘帅’若死了，满盘皆输。
可棋盘外，有时候，‘卒’的牺牲，是为了唤醒沉睡的‘将’啊……”他的话，玄之又玄。
但就在此时，病房里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哔————————”心电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着林小雨心跳的绿色波浪线，在剧烈地、疯狂地跳动了几下后，猛然拉成了一条笔首的、绝望的首线。
刚才的惊吓与混乱，成了压垮她脆弱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雨！”
王石生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什么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扑到床边，握住林小雨那只迅速变凉的手。
“小雨！
小雨你醒醒！
看着我！
医生！
医生！”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尽的恐慌与哀求。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将他推开，开始进行紧急抢救。
电击除颤仪、肾上腺素……所有现代医学的手段都用上了。
整个病房乱成一团。
张强一伙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趁乱灰溜溜地跑了。
王石生被挤在角落里，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条首线，他的世界，也变成了这样一条首线。
没有起伏，没有颜色，没有声音。
只有一片死寂的白。
老陈站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只手掌的温度，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
“别看了，她走了。”
老陈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怜悯，“有些灯，吹灭了，就再也点不亮了。”
“不……”王石生喃喃自语，像是没有听到。
“准备后事吧。”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疲惫和遗憾地宣布了最终结果。
不。
不！
不！！！
王石生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那句“一辈子”的承诺，那家“石雨面馆”，那个他用尽全部力气去守护的梦，碎了。
碎得比地上的蛋糕还要狼藉，比那把椅子还要彻底。
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撕扯，揉捏，碾成粉末。
那是一种远超肉体痛苦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剧痛。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流泪，眼眶却干涸得如同沙漠。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绝望中，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或者说，灵魂的最核心，骤然响起。
检测到“源点”灵魂波动异常剧烈……交互深度：98.7%（临界值）因果牵绊：99.1%（临界值）灵魂韧性评估……评估完成，等级：无法估算。
第九号宇宙，第九十九次轮回……失败。
最终唤醒协议……启动失败。
警告：源点意识即将沉沦于1-9重物质雏形宇宙，进入永久性湮灭循环。
一连串的信息流，像冰冷的洪流冲刷着他破碎的意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无尽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他在混沌初胎的宇宙里，驾驶着青铜飞船躲避恒星的怒火，最终化为灰烬。
他在九幽刑狱的时空磨盘里，承受着千万年的孤独与折磨。
他在金刚沙海中，作为机械生命为地火奋战至机体崩坏。
他在阴阳锁界、虚影苔原、镜花水月……一次又一次，一个又一个世界，九十九次新生，九十九次死亡。
每一次，他都叫王石生，每一次，他都像一块石头，坚韧地活着，然后悲惨地死去。
而这一次，是第一百次。
是最后的机会。
最终选项激活：放弃，或……追逐？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放弃，就是彻底的沉沦，连同这九十九世的记忆和痛苦，一同化为虚无。
追逐？
追逐什么？
王石生的目光，穿透了眼前混乱的现实，看到了一个正在缓缓上升的、散发着柔和银光的、林小雨模样的光影。
那是她的灵魂。
正在脱离这个世界，前往那未知的彼岸。
“不……”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挤了出来，带着血的味道。
“我不同意。”
他不管什么源点，什么轮回，什么宇宙。
他只知道，他的月光要走了。
他只知道，他答应了她一辈子。
少一分，少一秒，都不是一辈子！
警告：追逐己逝因果之影，将导致灵魂本源与当前宇宙规则发生剧烈排斥，后果未知！
“我、不、同、意！”
王石生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咆哮。
那根被遗忘在地上的蜡烛，最后一丝火苗，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熄灭。
但与此同时，在王石生的眉心，在他那块淡蓝色的吊坠深处，一盏看不见的、比恒星还要璀璨的心灯，轰然点燃！
轰隆！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瞬间化为了无数破碎的琉璃。
病房、医生、护士、老陈……所有的一切都像褪色的画卷，迅速剥落、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由光与暗交织成的虚无之海。
而在这片虚无之海的尽头，那道属于林小雨的银色光影，渐行渐远。
他的身体还留在原地，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但他的意识，他的灵魂，他那作为“源点”的、历经九十九世打磨而不灭的本源，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挣脱了名为“现实”的枷锁。
检测到“源点”自主脱离物质锚定……正在追溯灵质轨迹……第九号宇宙规则……正在被强行撕裂……旅途……开始了。
冰冷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而后归于沉寂。
王石生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的眼中，只剩下那道渐行渐远的银光。
他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