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星殇与流离（上）
江荷感到脚下一实，脱离了那种令人眩晕的虚无穿梭感。
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略显荒凉的山坡草地上，草叶枯黄，带着挣扎求生的韧性。
蓝色的天空中，一群不知名的飞鸟掠过，发出尖锐而自由的鸣叫，一种混杂着荒芜与生机的奇异宁静，短暂地抚平了她 心中的躁动。
身后，那个平静撕裂空间的黑洞己然无声合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那位灰袍老人静立在她身旁，如同山岩的一部分。
他遥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隐约可见的、如同钢铁森林般的现代城市轮廓，目光穿透距离，仿佛在阅读那个世界无声的悲欢。
“这里是……”江荷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像是生锈的金属摩擦，但体内近乎枯竭的光核不再被强行抽取能量，反而从周围的光线中自发汲取着微弱的、带着尘土气息的暖意，带来了一丝久违的、几乎让她落泪的脆弱安定感。
这个世界的光能量似乎……很特别，不像故乡那样纯粹温暖，也不像宇宙中其他地方那样杂乱，反而带着一种浸透了痛苦却依旧坚韧不屈的味道，甚至……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悲怆。
“一个伤口尚未愈合的世界。”
老人轻声回答，声音低沉得像远处吹过的风，“黑暗在此地留下了深刻的爪痕，痛苦尚未平息。
但正因如此，这里也孕育着最不屈的希望和最坚韧的光。
在这里，那些追寻你的目光会变得模糊，你能相对安全地隐匿，也能缓慢吸收你需要的、带着‘韧性’特质的光。”
他没有再多做解释，仿佛说得太多会惊扰这个世界的平衡。
他只是示意江荷坐下休息。
极度的疲惫和骤然从地狱边缘被拉回、精神放松后的巨大空虚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彻底淹没了她。
她几乎是瘫软地靠在一块被风雨侵蚀得棱角模糊的冰冷岩石上，意识几乎在接触到岩石表面的瞬间就彻底模糊、溃散。
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强行启动，将她拖入了深沉的、无法抗拒的睡眠，或者说……是一种濒临崩溃后的昏迷。
然而，这片给予她肉体温养的睡眠，对于意识而言，却并非安宁的黑暗。
她的核心意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裹挟，猛地投入了一条奔腾咆哮的记忆长河，无法控制地逆流而上，狠狠冲破了时间与自我保护的壁垒，猛地、剧烈地坠入了那最原始、最温暖，却也最终极痛苦的起点……光。
无边无际、温暖柔和、如同液态宝石般包裹着她每一寸感知的光。
这是她最初的、也是最深刻的感知。
她彻底沉浸在一片浩瀚的、由纯粹光能和精神力构成的温暖海洋中，每一个光子都跃动着生命与爱的频率。
这就是艾斯特拉，她的母亲，她的世界，她的一切。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另一个与她紧密相连、同频共振、同样正在孕育凝聚成型的意识——诺恩。
他们像双生缠绕的星辰光茧，彼此的意识轻轻触碰，传递着懵懂的好奇与天然的亲近。
她能“听”到诺恩的意识，充满了对无尽苍穹、流风云彩的向往和探索的冲动。
那是他的本质——天空之光。
而她自身，则更自然地沉静下来，倾向于倾听母亲星核内部那更深沉、更浩瀚的，仿佛来自宇宙弦音本源的低声吟唱与万物韵律。
母亲艾斯特拉的意识如同最温柔的海浪，全方位地包裹、滋养着他们，向他们展示着星河的瑰丽，星云的诞生与死亡，教导他们关于生命的美好、秩序的平衡与守护的沉重责任。
这段时光，是诺瓦记忆中被永恒镀上金边、毫无瑕疵的瑰宝，是她所有力量与后来所有痛苦的绝对原点。
但不知从何时起，母亲那永恒温柔、如同摇篮曲般的“低语”中，开始难以察觉地混杂进一丝极不和谐的……杂音。
一种冰冷的、空洞的、仿佛绝对零度下的死寂、能吞噬一切声音、色彩和存在的“虚无”的踪迹，开始在她孕育他们的最核心之地边缘悄然渗透、浮现。
起初微弱得像是感知的错觉，但艾斯特拉的整体意识场随之变得高度警惕和不安，那温暖的“海洋”开始泛起焦虑的涟漪。
诺瓦能感觉到母亲的“怀抱”在下意识地收紧，周身的光辉变得焦灼而明亮，仿佛在对抗无形的压力。
她试图用自己初生的、微弱的光去探询那异样的来源，却只在意识的触碰边缘捕捉到一片令人心都要冻结的绝对虚无，以及在那虚无深处隐藏的、无穷无尽、贪婪疯狂的恶意洪流。
‘不对劲……有东西……侵入了最外围的屏障……正在腐蚀……’ 母亲的精神波动第一次充满了如此清晰、前所未有的惊惶与剧痛。
‘是什么，母亲？
那黑暗是什么？
’ 诺恩的意识传递出被侵犯领空般的本能愤怒与困惑。
‘来不及解释了……孩子们，听着！
’艾斯特拉的声音变得无比急促、尖锐，充满了毁灭倒计时下的决绝，‘我们必须提前分离！
必须……做出选择！
’选择？
什么选择？
诺瓦感到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攥紧了她还未完全固形的意识。
就在这时——轰！！！！！！！！！
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恐怖冲击，从艾斯特拉的外部屏障悍然传来！
整个光之海洋瞬间沸腾、剧震！
温暖的生命之光几乎被瞬间染上了暴戾、绝望和毁灭的肮脏色彩！
冰冷的侵蚀性能量如同亿万把锈蚀的锯子，疯狂切割着艾斯特拉的意识与形体！
入侵！
彻头彻尾的、旨在彻底湮灭的毁灭！
冰冷的、扭曲的、如同亿万亡魂尖啸聚合体的恐怖意念洪流，轻而易举地冲垮了艾斯特拉仓促间构筑的最后防线！
虚无回响的大军，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吞噬、同化一切有序的光和生命！
“啊——！！！”
艾斯特拉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她的光之形骸正在被飞速污染、撕裂、瓦解，光芒如同鲜血般飞溅消散。
诺瓦和诺恩彻底暴露在这灭绝性的恐怖冲击之下，他们还未完全成型的光芒如同风中之烛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意识几乎要被这纯粹的恶意洪流冲散、撕裂！
“只能……送走一个！”
艾斯特拉的声音在彻底崩溃的边缘嘶吼，每一个音符都浸泡在无尽的痛苦和绝望之中，‘临时通道只能稳定一个！
最后的力量只够保护一个意识穿越乱流！
另一个必须……’必须留下。
留下意味着什么，在那滔天的恶意和毁灭性能量面前，不言而喻——被吞噬，被同化，或者更糟。
抉择的时刻，残酷、冰冷、迅速到令人窒息。
诺瓦感受到母亲那近乎涣散的目光（如果那能称为目光的话）在她和诺恩之间疯狂而痛苦地扫视，每一次扫视都伴随着她自身光芒的剧烈衰减。
诺恩的光芒在极致的恐惧中剧烈波动，传递出无比强烈的、对生存的本能渴望与不舍。
而诺瓦，在那极致的混乱与毁灭风暴中，她的天赋却让她比诺恩更清晰地捕捉到了母亲意识最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泣血般的决断——诺瓦或许是未来某一天对抗这种虚无的最终、最渺茫的希望火种，必须保住！
尽管这希望渺茫，尽管这选择残酷！
“诺瓦——！”
母亲的声音最终化作一道燃烧所有剩余生命、撕裂灵魂本源的终极尖啸，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却蕴含着最后磅礴伟力的光芒猛地包裹住了诺瓦，将她狠狠地从诺恩身边扯开，不顾一切地推向一个在自身崩溃边缘强行撕裂空间形成的、极不稳定的光之漩涡！
在最后被那绝望之力抛离的瞬间，诺瓦看到的最后景象，是哥哥诺恩那充满无尽不舍、恐惧、以及一丝茫然的光影……以及母亲艾斯特拉那残存的光之形骸在无穷无尽的虚无大军疯狂吞噬下，如同被强行碾碎的星辰般，迸发出最后、最绚烂、也最悲壮惨烈的毁灭之光！
那光芒，刺痛了她永恒的记忆。
“不——！！
哥哥！
母亲——！”
她的哭喊、她的绝望、她被强行撕裂的半身，尽数被狂暴扭曲的时空乱流彻底吞没。
无尽的、刺骨的冰冷和灵魂被撕扯的剧痛，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温暖与安宁。
她被孤零零地抛入了无边无际、冷漠死寂的黑暗宇宙，开始了没有尽头的流浪。
而她的光芒，正因为诞生过程被最粗暴地中断、核心链接被强行斩断以及那淹没一切的极致悲伤，而飞速消散、黯淡……等待她的，似乎是比留在母亲身边一同毁灭更为漫长、更为冰冷的折磨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