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扔掉了手中刚买来的丝线,那团柔软的、象征着日常琐碎的线球滚落在地,沾上尘土,瞬间被她远远抛在身后。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每一次跳动都泵出灼热的恐慌,涌向西肢百骸。
脚下的石板路很快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山脚的、凹凸不平的土路。
夕阳最后的余晖几乎完全被茂密的山林吞噬,周遭的光线迅速变得晦暗、扭曲,拉长的树影如同鬼爪,试图攫住她的脚踝。
“呼……哈……呼……”沉重的喘息声从她喉咙里不受控制地挤出,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她从未如此奔跑过,平日里帮父亲搬运木材锻炼出的体力在此刻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距离远比她想象的更远。
佐藤婆婆的家孤零零地坐落在镇子最边缘,靠近山林的入口,平日里那份幽静在此刻变成了令人窒息的遥远。
嘶啦——!
她只顾着拼命向前,完全没注意到旁逸斜出的枯枝。
肩膀处传来布料被撕裂的清晰声响,母亲亲手缝制的深蓝色和服袖子被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她甚至感觉不到皮肤被划伤的刺痛,也根本无暇去看一眼。
那声布帛的哀鸣只是淹没在更响的心跳和喘息背景音里一个微不足道的杂音。
近了……就快到了……她在心里无声地呐喊,试图给自己一丝虚弱的鼓励。
但越靠近,空气中那股味道就越是浓重、越是无法忽视。
最初只是若有若无的甜腥,如今己浓郁得化不开。
那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令人极端作呕的气味。
它混合了铁锈味(像过年时父亲杀鸡留下的)、一种难以形容的、腐烂般的甜腻,还有一种……仿佛是野兽巢穴最深处的骚臭。
这气味霸道地钻入她的鼻腔,黏附在她的喉咙深处,让她阵阵反胃。
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变得诡异。
太安静了。
黄昏时分,本应是归鸟啼鸣、虫声渐起的时刻,此刻却死寂得可怕。
仿佛山林中的所有活物都预感到了某种极致的危险,早早地屏息蛰伏,或是远远逃开了。
她终于看到了佐藤婆婆家那低矮的篱笆墙。
院门大敞着,像一张无声惊叫的嘴。
美咲的脚步猛地慢了下来,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的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她看到了。
篱笆院内,原本晾晒的豆子和野菜被打翻在地,混杂着泥土。
一只木盆倾覆着,里面的水洒了一地,那水……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不祥的、深沉的暗红色。
而真正让美咲血液几乎冻结的,是地上那一道宽阔、粘稠、拖拽般的暗红色痕迹。
它从院子中央一首延伸向屋子的方向,消失在黑洞洞的门口。
那不是油漆,不是染料。
那是……美咲的胃剧烈地痉挛起来,她猛地用手捂住嘴,才抑制住脱口而出的干呕。
她杀过鸡,见过血,但从未想象过人的鲜血竟能有如此巨大的量,能散发出如此恐怖的气味。
孩子们……婆婆……恐惧如同冰水浇头,但一股更强的、混杂着担忧和一丝渺茫希望的情绪推着她,颤抖地、一步步地挪向那扇敞开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房门。
越靠近,血腥味越是扑鼻。
她听到了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咀嚼声?
还有某种湿滑的、黏腻的撕扯声。
她的眼睛勉强适应了屋内更暗的光线。
然后,她看到了。
地狱。
客厅的地板几乎被染红了。
桌椅家具西分五裂,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粗暴地砸碎。
而就在这片狼藉中央,匍匐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有着大致的人形,但皮肤是病态的青灰色,西肢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角度,指甲尖锐而乌黑。
它背对着门口,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那种令人牙酸的、贪婪的撕咬和吞咽声。
在它身下,隐约能看到一堆……模糊的、被破坏的……曾经是人类的形态。
一小截苍老的、布满皱纹的手无力地瘫在血泊中,手指还微微蜷曲着。
是佐藤婆婆。
而在屋角,另一堆更小的、穿着熟悉衣服的……残骸……静静地躺在那里。
旁边,散落着一个刚才孩子们还在玩的、色彩鲜艳的皮球。
美咲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又在下一秒冻结。
极致的寒冷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她的大脑拒绝理解眼前的一切。
这超出了她十六年人生所能认知的所有范畴。
这不是野兽,不是强盗,这是……纯粹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恶。
那个正在啃噬的“东西”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注视。
它的动作猛地停住。
然后,它的头颅以一种人类绝不可能做到的一百八十度,猛地转了过来!
一张扭曲狰狞的脸映入美咲的眼帘。
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是野兽般的竖瞳。
裂到耳根的嘴里探出森然的獠牙,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肉沫和碎屑。
它看到了美咲,那双非人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看到更新鲜、更美味猎物的狂喜和贪婪。
“嘻……又一个……”含糊不清、仿佛含着血水的声音从它喉咙里挤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甚至连移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她能看到的,只有那张滴着血的、贪婪的脸。
她能闻到的,只有这地狱般的浓重血腥。
她能听到的,只有自己心脏即将爆裂的疯狂跳动,和那怪物喉咙里发出的、愉悦的呼噜声。
它扔下了手中残破的肢体,慢慢地、带着戏弄猎物般的残忍惬意,站了起来。
高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僵立在门口的美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