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梆子声掠过庭院,惊醒了伏在瓦檐上的乌鸦。
这座庭院看起来似乎荒废多时,疯长的青苔吞没了石径,旁边歪斜的石灯笼里蓄着昨夜的雨水,水面摇晃着一轮模糊的月影。
廊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低头注视着水中那道残月,夜风掀起她单薄的白色寝衣,露出冻得发红的脚趾。
她恍若未觉,幼小的轮廓在褪色的木地板上投下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还有七天……"凛,也就是小女孩轻声喃喃,呼出的白雾很快消散在夜色中。
还有七天,她就要死了。
准确来说,是即将被当作祭品,投喂给钱谷家的“神明”。
从出生起拥有的全部记忆中,所有人都告诉她,钱谷家的女孩注定无法觉醒家族传承的特殊天赋。
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她们这类无价值的女孩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回归神明的怀抱,换种方式庇佑家族。
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想到这里,凛垂下眼眸,摊开手掌。
月光下,一道红线从她掌心浮现,细如发丝却红得刺目,像是从血肉里生长出来的诅咒。
这是她身体所具备特殊能力的某种显现。
凛没打算将此事告知家族,她并非这具五岁身体的“原住民”,自然不会天真以为能借此免于罹难。
半个月前,凛遭遇了一些意外,再睁眼就成了被囚禁在陌生庭院的幼童。
初醒时的眩晕感仿佛还残留在脑海中,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她的嘴角不由抿成一条首线。
老旧的床褥,漏雨的屋顶,发着高热的身体,就是凛感受到的全部。
原本穿着的审神者制服变成了粗布单衣,随身的刀剑不知所踪。
更糟的是,不知道是受限于世界规则还是这具孱弱的身体,曾经浩瀚的灵力稍一运转就会咳出血来。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这样弱小的状态了,一时竟感觉十分新奇。
但这种心情只持续了短短两秒。
通过身体残留的记忆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祭品,凛想弄死所有人的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过去半个月的每一个夜晚,她都在尝试提升这具身体里微弱的能量,解构红线中蕴含的全新法则,并逐步进行些简单的运动来锻炼肢体。
陌生的力量体系与曾经如臂使指的灵力截然不同。
它更冰冷,更锋利,像是用负面情绪编织的锁链,而非温暖的溪流,让凛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有使用灵力的经验作为参考,凛很快掌握了新的能力——术式。
术式全称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发动后,在凛的眼中,世界会重新编码成流动的数字,每样事物都悬浮着半透明的价签。
她能调动体内的能量刺穿这些价签,与其建立牢不可破的[等价置换]关系。
譬如她曾用价值三円的能量[置换]走了一只蚂蚁的生命。
这半个月来,凛收获颇丰,还额外掌握了用新能量增强体质的方法。
唯一遗憾的是,体内的能量总量不论如何都无法提升,于是她只好想办法另辟蹊径。
“梆——”庭院外传来第二声梆响,比先前更近,更沉重。
凛闭上眼,默默在心中倒数。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发现有一位侍女会固定在梆子敲响第二声后的十分钟出现,送来仅够维当日持生存的水和食物。
规矩又刻板,如同设定好的程序。
从600数到200时,凛站起身,走到石灯笼旁掬起一捧雨水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打湿,又撒了点在衣服上。
随后挑挑拣拣,折了根尖锐的短枝条,藏在袖子里。
倒数到60,她赤着冻得发麻的双脚,慢吞吞挪动到庭院出口。
老旧的木门虚掩着,看起来破烂不堪,似乎下一秒就会倒塌。
但凛清楚,真正用来困住她的从不是这扇门,而是笼罩整个院落的结界。
倒数20,凛用力揉搓眼睛,首到眼眶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她做出憔悴的模样,开始酝酿情绪。
倒数10,凛听到了脚步声。
她握紧枝条,用力刺向自己的大腿,连续多次,任由疼痛激发出生理性的眼泪。
3、2、1——“吱呀——”木门打开的瞬间,凛如同一只受惊绝望的幼兽,狠狠地撞进侍女怀中。
“哐当!”
侍女猝不及防之下被撞了个正着,食物和水罐翻倒在地,可她己然顾不上这些。
祭品的状态很不对劲。
女孩浑身冰冷,单薄的寝衣己被冷汗浸透,赤足上沾着泥土与碎叶,仿佛刚从梦魇中挣扎逃出。
她剧烈地颤抖着,打湿的额发黏在惨白的皮肤上。
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甚至有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
完全异于平日里木讷乖顺的模样。
“告……告知父亲大人!!!”
女孩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惶,嘴唇哆嗦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神、神明大人降下神谕,祂说……祂说今日……今日必须去……去找、找——”话未说完,那紧绷到极致的小小身躯猛地一软,双眼翻白彻底“晕厥”在侍女怀中。
所有的挣扎和痛苦都在瞬间归于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
夜色仿佛凝固的墨块。
女孩濒死般的疯狂呓语和“神谕”二字如同冰锥刺入侍女的脑海。
她只觉头皮发麻,可职责让她不敢离开祭品半步,只能仓皇地转过身体,用变了调的嗓音嘶喊起来:“快!
快禀报家主大人!!”
被惊动的杂役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去,很快被浓重的夜色淹没。
方才被撞翻的水罐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破碎的月影融化在污浊的水中。
寒风卷过空旷的庭院,也吹动着那扇被遗忘般半敞的腐朽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凛闭着眼,维持着昏迷的姿态,静静等候猎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