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巷口遗孤暮春的风裹着半温的潮气掠过巷口时,
老陈正踩着青石板上的水洼往社区办公室走。柳絮像揉碎的云絮在风里打着旋,
粘在他洗得发白的袖口上,又被他抬手拂开。这是他在红星社区工作的第十八个春天,
巷子里的香椿树抽芽时带着清苦的香,他总说这味道像极了日子——看着寻常,
细品却有嚼头。路过社区图书馆那扇掉漆的木窗时,他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窗台上摆着几盆蔫头耷脑的仙人掌,玻璃上贴着泛黄的"静"字标语,而窗内,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在褪色的木桌上。男孩把胳膊肘抵在磨出毛边的桌布上,
鼻梁几乎要碰到摊开的书页,连停在他铅笔上的红蜻蜓振翅飞走都没察觉。
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落在他发顶,把绒毛染成浅金色,
也照亮了书页上被摩挲得发白的两个字:活着。老陈的喉头猛地一紧,像被巷口的风呛了下。
他认得这男孩,或者说,认得档案袋里那个叫小远的名字。办公室第三排铁皮柜的最底层,
装着小远家的卷宗:父亲前年在缉毒行动中牺牲,母亲受了***后精神时好时坏,
十二岁的孩子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上次开帮扶会议时,新来的小李还红着眼圈说,
去家访时看见孩子在给妈妈喂药,药瓶上的标签都磨没了。风卷着更多柳絮扑在玻璃窗上,
老陈转身往巷尾的杂货铺走。老板娘正蹲在门口择菜,见他进来便直起身:"陈哥,要点啥?
"他指了指货架最上层的挂面,又弯腰从冰柜里拿出两板鸡蛋,付账时瞥见柜台上的红糖,
犹豫了下也一并拿了两袋。"给孩子补补。"他含糊地解释,老板娘"哦"了一声,
塞给他一把刚择好的青菜:"前天才从老家带来的,新鲜。"拎着东西往图书馆走时,
柳絮还在风里飘。老陈放轻脚步推开虚掩的木门,馆内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味,
混合着墙角霉斑的气息。男孩惊得猛地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片杨絮,像停了只白蝴蝶。
"吓着你了?"老陈把东西放在旁边的空桌上,声音放得比巷口的风还轻。男孩摇摇头,
把书往他这边推了推,细声细气地应:"嗯。"老陈拿起书时,指腹触到书脊上凹凸的纹路,
那是被反复摩挲的痕迹。他翻开书页,一片压得平整的槐树叶从中间滑落,
叶脉像老人手上的青筋。树叶夹着的那页印着福贵牵着老牛的插图,
旁边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2023.11.15",字迹被泪水泡过似的,
有些笔画晕成了浅灰色。"这天色不早了,叔叔送你回家吃饭吧?"老陈把树叶夹回书里,
忽然想看看那个只在档案里见过的家。男孩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点了点头,收拾书包时,
老陈才发现他的指尖磨出了层薄茧,指关节处还有道没长好的疤。
社区的电动车停在巷口的香椿树下,车座上落着层柳絮。老陈让小远坐在后面,
自己跨上车时,车链发出"咔啦"一声轻响。路过巷中段那棵歪脖子树时,
小远忽然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陈叔叔,你看。"老陈减速回头,
只见那棵香椿树的枝干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皮上满是虫蛀的洞眼,
去年春天还油绿的叶子,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这棵香椿树死了。
"小远的声音被风刮得有些散,"去年春天我还踩着板凳摘芽,让爸爸炒鸡蛋给我吃嘞。
"他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那时候树底下还有蚂蚁窝,
我爸说香椿芽炒鸡蛋要多放蒜,不然压不住涩味。"老陈握着车把的手紧了紧,
他想起卷宗里的照片:小远的父亲穿着警服,眉眼和孩子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更硬朗些。如今这蛀满虫洞的树干,倒像极了遗像里那张逐渐模糊的笑脸。
2 家的味道电动车碾过巷口的积水时,溅起的水花打在裤腿上,凉丝丝的。
老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声轻叹。风里飘来别人家厨房的饭菜香,
混着远处垃圾桶的馊味,像极了这日子——有暖的,也有涩的。
小远家的院门是道斑驳的木门,门环上的红漆早就掉光了,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铁环。
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响,像老人在叹气。
院子里堆着半人高的杂物:用旧的蜂窝煤炉、缺了腿的木凳、装着空瓶的蛇皮袋,风一吹,
塑料袋就在杂物堆上飘,发出哗啦啦的响。地上积着层薄灰,间或能看见几个浅浅的脚印,
大概是小远平时走动留下的。墙角散落着几个药瓶,标签被灰尘蒙得看不清字迹,
其中一个滚倒在地,瓶口磕出个豁口。小远快步走过去把药瓶捡起来,放进窗台下的纸箱里,
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他把书包往门环上一挂,铁环碰撞着发出"当啷"一声,
然后朝着西厢房喊:"妈,吃饭了。"屋里静了片刻,接着传来"咔哒"的锁响。
门开了条缝,一个干瘦的妇女探出头来,头发花白得像堆柳絮,身上的蓝布衫沾着几块污渍。
看见小远时,她眼里忽然亮起光,纯真的笑容慢慢在脸上绽开,像雨后巷口悄悄冒头的蘑菇。
"小远回来啦。"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孩子气的雀跃。小远走过去牵住她的手,
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让老陈的心里猛地一抽,像被巷口的风灌了个满怀,又酸又涩。
他跟着走进屋里时,眼睛忽然被窗台上的光晃了下。墙上用图钉固定着个相框,框子是空的,
几张泛黄的相片被随意放在旁边的废旧婴儿车里。老陈走过去拿起一张,
照片上小远被父亲举过头顶,父亲的警服在阳光下泛着蓝黑色的光,
两人的笑脸都被阳光晒得发亮。只是如今照片的边角已经卷成了纸卷,
背面洇着几滩浅褐色的水渍,像谁的眼泪曾落在上面。"这是你们全家福的照片吗?
"老陈从床底又抽出个相框,玻璃碎了半块,里面的合影也只剩一半,
能看见小远父亲的肩膀和小远的半张脸。小远正往灶台上的锅里添水,闻言动作顿了下,
把搪瓷碗重重放在桌上:"另外半张找不到了。"碗底磕在灶台上,发出"哐当"一声,
惊得屋角的蜘蛛慌忙往网中心缩。锅里的水很快烧开了,水汽氤氲着往上冒,
模糊了小远的脸。他低着头把挂面往锅里下,筷子搅动水面时,溅起的水花落在灶面上,
很快被烤干。老陈站在旁边,忽然觉得这沉默比巷口的风声还沉,
搜肠刮肚想找点话说:"最近学习咋样?生活上啥缺的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怎么自己也成了只会问成绩的人?上次去看独居的张奶奶,
不也问过"今天吃了没"这种蠢话吗?小远把面条分成三碗,碗沿都磕出了豁口。
老陈默默从带来的袋子里拿出红糖,往每个碗里舀了一勺,又敲了个鸡蛋进去,
用筷子搅成蛋花。"叔叔,我现在成绩还行。"小远忽然开口,声音被水汽泡得有些闷,
"老师很照顾我的,王老师上周还来家里,问我吃饭了没。"他顿了顿,
往母亲碗里夹了筷子青菜,"我和我妈已经习惯了,没啥缺的。"锅里的面条咕嘟咕嘟地响,
像在应和他的话。"只是我常常在想,以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小远的目光落在窗外,
那里的绿萝正顺着墙根往上爬,"我现在只能确定不管干什么,我都会向着正义的道路前进。
"老陈刚喝进嘴里的面汤差点喷出来,看着男孩严肃的侧脸,
忽然笑了:"那你觉得什么样的道路是正义的呢?比如你想干什么职业?
""我想做老师或者缉毒警。"小远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倔劲,
像巷口那棵不肯低头的野草,"最重要的是像我爸一样。"他说这话时,
阳光刚好从窗棂的缝隙里漏进来,落在他睫毛上,映出细碎的光。
老陈忽然想起卷宗里的记录:小远父亲牺牲时,正在追缉一个贩毒团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