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新鲜感迅速被密集的课程和堆积的作业取代。
夏念坐在靠窗的位置，感受着九月初秋尚存的暑气与窗外逐渐染上浅黄的梧桐叶交织的气息。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投下暖色的光斑，却无法驱散身旁那无形的、带着凉意的沉默。
她的新同桌陈年，像一座行走的冰山。
除了偶尔必要的“借过”、“谢谢”，他吝啬于任何一个多余的字眼。
上课时，他专注得近乎隔绝，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清晰而规律，仿佛构筑着一道拒绝打扰的屏障；下课后，他不是埋头于厚厚的习题集，就是戴上耳机，将目光投向窗外某个虚无的远方，干净利落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分明，也格外疏离。
夏念本身也不是热络的性子，几次尝试着开启话题——比如询问老师刚讲的某个知识点，或是感慨一下窗外飞过的鸟——都被陈年简短的回应或干脆的沉默挡了回来。
几次碰壁后，她也选择了安静。
只是，当物理老师要求同桌讨论实验方案，或是英语课需要搭档练习对话时，那种凝固般的沉默便显得格外刺眼，空气都仿佛停止了流动，只剩下彼此呼吸的细微声响，让夏念感到一丝难言的局促。
“念念！
江湖救急啊！”
午休的宁静被杨思思的哀嚎打破。
她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数学练习册，像只受惊的小鹿般从前排冲过来，精准地扑在夏念的桌角，“完了完了！
老严今天讲的那个圆锥曲线综合大题，我全程在云里雾里！
林凌那个笨蛋给我讲了三遍，我怀疑他讲的是天书！
比老严还抽象！”
她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也成功让旁边戴着耳机的陈年握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夏念无奈地笑了笑，赶紧拉过旁边空着的椅子：“别急别急，坐下慢慢说。
哪道题？”
她接过杨思思递过来的练习册，找到那道被画满了问号的题目，耐心地开始讲解。
阳光透过玻璃窗，温柔地笼罩着夏念专注讲解的侧脸，也照亮了杨思思随着思路清晰而逐渐明亮起来的眼睛。
陈年依旧保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耳机也还戴着。
但夏念眼角的余光瞥见，他那支原本在草稿纸上流畅书写的笔，己经有好几分钟没有移动了，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啊！
原来是这样！
辅助线要这么添！
念念你简首是我的救命恩人！！”
杨思思恍然大悟，激动地一把抱住夏念，然后像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猛地扭头看向旁边的陈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喂，新同学，看你刚才好像也在听？
数学肯定不错吧？
以后我们组队刷题怎么样？
念念负责思路和讲解，我负责……呃……活跃气氛和提供精神支持？”
她试图用自己特有的热情方式，去融化这座冰山。
陈年缓缓转过头，动作带着一种慢镜头的凝滞感。
他摘下一边耳机，平静无波的目光先落在杨思思因兴奋而涨红的脸上，然后移向夏念，在她脸上停留了大约两秒钟。
那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最后，他薄唇微启，吐出三个清晰而冰冷的字：“不需要。”
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瞬间冻结了空气。
杨思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像碎裂的冰面，愤怒的红晕迅速爬满了她的脸颊和脖颈。
“喂！
你这人……”她“腾”地站起来，声音拔高，带着被冒犯的尖锐。
话没说完，就被夏念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手臂。
“思思，”夏念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她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冷静，“快打预备铃了，该准备下午的课了。”
杨思思气鼓鼓地瞪着陈年，胸膛起伏，最终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装什么高冷，没礼貌”，才被夏念半推半劝地弄回了自己的座位。
夏念重新坐正，翻开下午要上的化学课本。
心里那点被拒绝的尴尬倒不算什么，更多的是对那种彻底、不留一丝余地的冷漠感到一丝微妙的困惑和不适。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元素周期表上，试图将旁边那座冰山带来的凉意驱散。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自由活动时间，夏念和杨思思坐在篮球场旁边的树荫下休息。
杨思思还在愤愤不平地吐槽：“念念，你说他是不是有什么社交障碍？
对谁都一副爱搭不理、全世界欠他钱的样子！
我看他就是故意装酷吸引眼球！
幼稚！”
夏念的目光追随着球场上奔跑跳跃的身影，林凌正和一个高年级学长激烈地争抢篮板球，动作矫健。
她轻声道：“也许……他只是习惯了独处。
或者，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太想和人接触？”
她想起陈年看向窗外时，那眼神深处偶尔掠过的一丝难以捕捉的、类似……疲惫？
还是别的什么？
她无法确定。
“什么原因也不能这么没教养啊！”
杨思思撇嘴，“你看看林凌，虽然傻里傻气的，整天就知道打球，至少还知道尊老爱幼……”话音未落，一个篮球“砰”的一声，精准地砸在她们脚边不远处的草地上，弹跳了几下。
“喂！
杨思思！
说谁傻呢？”
林凌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阳光般毫无阴霾的笑容，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气喘吁吁的男生。
“谁应说谁！”
杨思思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叉腰反击，“也不知道是谁中午讲题讲得自己都绕进去了！”
“呵，也不知道是谁抱着练习册满世界求人，跟个没头苍蝇似的。”
林凌毫不示弱，顺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两人立刻旁若无人地斗起嘴来，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却又透着一种旁人难以插足的熟稔。
周围的男生们发出善意的哄笑。
夏念看着这对活宝，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之前的郁闷被这鲜活的气息冲淡了不少。
她下意识地环顾整个喧闹的操场，目光掠过篮球架、跑道、沙坑，最后在不远处单杠区的角落停住。
陈年独自一人坐在单杠旁边的水泥台阶上。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眉眼。
夕阳金色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未能驱散那份孤寂，反而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浓重的影子。
周围的喧嚣——球场的呼喊、女生的嬉笑、远处的哨声——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传不到他那里。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像一座被遗忘在热闹世界边缘的孤岛，周身弥漫着一种与这青春洋溢的操场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那一刻，夏念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快和困惑，被一种更复杂、更柔软的情绪悄然取代了。
那是什么？
是好奇吗？
是对那份孤寂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共情？
还是单纯的探究欲？
她自己也说不清。
只觉得那个沉默的、拒人千里的新同桌，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只是一块纯粹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