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陈砾把冻得发木的手指往皱巴巴的西装袖子里又缩了缩。初春北京的风,
带着股子砂纸打磨骨头的劲儿,专往人骨头缝里钻。
眼前这座号称容纳“未来精英”的巨型招聘会场,喧嚣得像个沸腾的锅炉。
西装革履的、裙裾飞扬的,一张张年轻面孔上写着“踌躇满志”或者“强撑门面”。
空气里混杂着廉价打印纸的油墨味、工业香水的甜腻味,
还有一种更难以言喻的、属于无数份简历被快速翻阅又随意搁置的焦灼气息。“环境工程?
嗯……”对面梳着油亮背头的面试官,两根手指捻着陈砾那份薄得可怜的简历,
眼神轻飘飘地掠过“京华大学”那几个字,像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现在环保口子……竞争激烈啊。我们更倾向于有三年以上项目经验的。
”他嘴角扯出一个程式化的弧度,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考虑下销售岗?
年轻人嘛,能吃苦就行。”那简历,被两根手指夹着,像处理一张用过的餐巾纸,
轻巧地往旁边桌角的文件堆上一搭——那堆文件的边缘,
已经悬空在敞开的、塞满了揉成团的废纸的垃圾桶上方。陈砾喉咙发紧,
咽下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一口粗粝的沙子。他站起身,椅子腿刮过地面,
发出一声短促刺耳的噪音。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挤出那片人声鼎沸的泥沼。
厚重的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将里面的燥热与喧哗瞬间隔绝。外面清冽的空气灌入肺腑,
却没能带来丝毫舒缓,反而像冰水,浇得他心口一片寒凉。他走到路边绿化带的牙子上,
慢慢蹲下。背脊弓着,像一根不堪重负、随时会断裂的枯枝。
从磨得起了毛边的公文包侧袋里,他摸出早上在食堂买的冷馒头,硬邦邦的,
带着点隔夜的酸气。他就着冰冷的风,一口一口,机械地啃着。馒头碎屑沾在嘴角,
他也懒得去擦。眼神有些发直,
空洞地望着马路对面京华大学那熟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遥远和冷漠的灰白色围墙。
就在这空洞的凝视里,一个画面突兀地撞了进来。学校侧门,
穿着蓝色工装的清洁工老张——陈砾认得他,
爱在宿舍楼下收空水瓶——正费力地拖着一个巨大的、贴着醒目“生化”标签的黑色塑料桶。
桶身沉甸甸的,随着老张的拖拽,里面发出液体晃荡的闷响。老张显然没把这标签当回事,
或者说,他早已司空见惯。他喘着粗气,把桶拖到路边的雨水井口旁。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
动作熟练得近乎麻木。他猛地一掀桶盖,双手抓住桶沿,腰部发力,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刺鼻酸味和隐约金属腥气的液体,哗啦一声,带着诡异的幽绿色泽,
直接倾泻进黑黢黢的井口里。浑浊的水花溅起几滴,落在井盖边缘,
迅速留下一圈暗色的痕迹。老张把空桶往旁边一丢,抹了把汗,
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工作,转身拖着空桶蹒跚地走了。那刺鼻的气味,
隔着一条马路,似乎也顽固地钻进了陈砾的鼻腔。他啃着冷馒头的手僵在半空,
瞳孔骤然收缩。废液!那是实验室处理失效催化剂的酸性废液!那诡异的幽绿色泽,
是溶解在强酸里的铜离子!
还有那隐约的金属腥气……陈砾的脑子像被一道高压电流瞬间击穿,
四年本科、无数个泡在实验室的日夜积累的知识碎片,
在这一刻被某种强烈的直觉猛地焊接在一起,迸发出刺目的火花!
弃的电路板碎片……那些被当作破烂的旧手机主板……那些沾满污垢的电器触点……“垃圾,
是放错位置的资源!”大学第一堂专业导论课上,老教授那掷地有声的话语,
此刻如同洪钟大吕,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温度,
烧灼着他因求职失败而冰冷的心。他猛地站起身,手里啃了一半的冷馒头“啪嗒”掉在地上,
滚进路边的尘土里。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狼,
转身就朝着学校实验楼后面的垃圾集中点狂奔而去。那里更像一个微缩的、被遗忘的战场。
各种实验室的废弃物被粗暴地堆叠:碎裂的玻璃器皿闪着危险的光,
沾着不明污渍的滤纸和纱布纠缠在一起,印着骷髅头的试剂瓶歪歪斜斜。陈砾的目标明确,
他直接扑向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那是催化实验室淘汰下来的一批失效催化剂载体,
主要成分是氧化铝小球,表面吸附着钯、铂这类贵金属化合物。平时,
它们就是实验垃圾里最普通的一员。他小心翼翼地翻找着,动作近乎虔诚。很快,
他找到了几个残留着浓稠墨绿色废液的试剂瓶,标签上模糊地写着“失效催化剂处理液”。
这正是刚才被老张倒掉的那一类东西!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脱下那件毫无用处的廉价西装外套,
毫不犹豫地把几个脏兮兮的瓶子、一堆沾着可疑污渍的氧化铝小球,
还有几块不知从哪个报废仪器上拆下来的、布满焊点和镀层的金属触点板,
一股脑地包裹进去。西装外套瞬间变得污秽不堪,沉甸甸地坠手。他抱着这包“珍宝”,
仿佛抱着自己全部的未来,
朝着校外那个他唯一负担得起的、由防空洞改造成的廉价地下室出租屋跑去。脚步踉跄,
却又无比坚定。1 炼金术士的逆袭幽深曲折的楼梯尽头,地下室的门一开,
一股混杂着霉味、尘土味和旧家具腐朽气息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空间逼仄得像个竖起来的火柴盒,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行军床几乎占去了一半地方。
唯一的光源是悬在头顶、蒙着厚厚灰尘的白炽灯泡,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
把那包“战利品”放在墙角一张摇摇欲坠的旧课桌上——那是他花十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他环顾这间陋室,
目光扫过堆在墙角的旧课本、一个掉了漆的搪瓷脸盆、还有几个空矿泉水瓶。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简陋到极致,却即将成为他科学炼金术的原始熔炉。第一步,清洗。
他拿起搪瓷脸盆,跑到走廊尽头那个永远滴滴答答漏着水的公用龙头下接了小半盆水。
回到房间,他找出一个旧牙刷,蘸着水,
开始极其耐心地刷洗那些氧化铝小球和金属触点板上的油污和灰尘。水很快变得浑浊不堪。
第二步,溶解。这是最危险的一步。他戴上从实验室顺出来的、边缘已经发黄的乳胶手套,
屏住呼吸。桌上摊开一本《贵金属冶金原理》的复印本,书页翻到“王水溶解法”那一节。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拿出两个捡来的广口玻璃瓶原本大概是装果酱的,仔细检查了没有裂纹。然后,
他小心翼翼地将浓硝酸一个贴着模糊标签的深色瓶子,
来源可疑与浓盐酸另一个塑料瓶,
标签已完全撕掉按书上那个精确到小数点后一位的3:1体积比混合。
两种强酸接触的瞬间,一股***性的黄绿色烟雾“嗤”地腾起,伴随着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
陈砾猛地偏过头,强忍着喉咙的灼烧感。他定了定神,
用一根捡来的玻璃棒一端已经断了,极其缓慢地将混合好的王水,
一滴、一滴地加入装有清洗过的金属触点板和氧化铝小球的广口瓶中。液体接触的刹那,
剧烈的反应发生了!瓶中瞬间翻腾起大量红棕色的刺鼻烟雾NO2气体,
气泡疯狂地涌出,发出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仿佛瓶子里囚禁着一条暴怒的毒蛇。
墨绿色的废液迅速变得浑浊、滚烫,颜色也转为一种诡异的深棕红色。
陈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额头上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瓶中的反应,
根据烟雾的颜色和翻腾程度,严格按照书上描述的步骤,
紧张地控制着酸液的滴加速度和反应时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直到瓶中狂暴的反应逐渐平息,液体变得相对澄清,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棕黄色。
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浸透。第三步,还原。
他找出一个用过的、洗干净的一次性塑料饭盒。将反应后的溶液小心地倒进去。
关键的还原剂——锌粉。他翻遍了角落,只找到一小袋生锈的铁钉。他拿起一枚铁钉,
又找出一个生锈的钢锉,咬紧牙关,开始用力地锉!铁屑簌簌落下,
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细碎的银灰色光芒。他锉了许久,才收集到浅浅一层铁粉。他屏住呼吸,
将这来之不易的还原剂一点点撒入塑料饭盒的溶液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饭盒底部。几秒钟,或者几分钟?饭盒底部,
一些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絮状物开始悄然析出,像细小的尘埃,缓缓沉降。越来越多,
逐渐在底部铺开一层薄薄的、沉淀的红色……成了!陈砾猛地捂住嘴,
才没让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狂喜呐喊迸发出来。
巨大的兴奋和强烈的酸雾***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他弯着腰,
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因为激动和缺氧而剧烈颤抖。他胡乱地抹了一把脸,
眼睛却死死黏在饭盒底部那层薄薄的、在昏暗光线下仿佛燃烧着暗火的红色沉淀物上。
**金!那是金的沉淀!**这堆被所有人视为垃圾、被随意倾倒的废弃物里,
真的蕴藏着黄金!知识的价值,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沉重地砸在他的掌心。他颤抖着手,
拿起一根捡来的小木棍,轻轻拨弄了一下饭盒底部那层暗红色的宝藏,
指尖传来一种微妙的、沉甸甸的触感。那不是幻觉,是真实存在的价值,是他用智慧和双手,
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第一桶金!2 垃圾堆里的金凤凰地下室的灯光,
连续几个深夜都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在都市地底倔强睁开的眼。陈砾伏在那张旧课桌上,
鼻梁上架着一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镜片布满划痕的旧眼镜。
碎片、光驱拆出的步进电机、CPU上撬下来的散热片……它们像一堆等待解剖的金属尸体。
旁边摊开着笔记本,上面是他用红蓝两色圆珠笔画的潦草电路图,以及密密麻麻的计算公式。
他右手拿着一个捡来的、烙铁头已经发黑氧化的电烙铁,
小心翼翼地在一块布满焊点的覆铜板上点着,左手捏着一小撮同样捡来的电阻电容。
空气中弥漫着松香、焊锡和旧电子元件特有的、略带焦糊的复杂气味。“成了!
”陈砾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狂喜的光芒,声音嘶哑却充满力量。
他小心翼翼地把桌上那个由旧电脑电源壳改造的、布满飞线和***元件的丑陋铁盒子抱起来。
盒子侧面接出一根用旧电线缠裹的粗壮铜棒。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按下了那个用红色塑料瓶盖充当的启动按钮。
嗡——铁盒子内部传来低沉的、电流通过的嗡鸣声,持续了几秒钟。紧接着,
“啪”一声轻响,盒子侧面那个简陋的铜棒顶端,猛地跳跃起一道细小的、幽蓝色的电弧!
像一条瞬间苏醒的蓝色小蛇,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妖异。
陈砾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抓过一小撮混杂着细碎塑料片和铜丝的电子垃圾粉末,
小心翼翼地撒向铜棒顶端那片被电弧笼罩的区域。奇迹发生了!
当那些细小的颗粒穿过那片跳跃的蓝色光晕时,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精准拨弄!
细小的铜丝、铝屑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瞬间改变了轨迹,带着微弱的电火花,
迅捷而准确地被吸附到铜棒表面!而那些无用的塑料碎屑、灰尘,则如同被排斥的异类,
径直穿过电弧区域,无力地飘落在地。“吸住了!真的吸住了!”陈砾激动地低吼着,
手指颤抖着去触碰铜棒表面吸附的那一层薄薄的金属粉末。
指尖传来微微的麻刺感——那是静电的余威。成功了!
这台用垃圾堆里淘来的废料拼凑而成的“静电分选机”原型机,虽然简陋得像一堆破烂,
但它真的能高效分离金属与非金属!这简陋的机器,就是撬动垃圾金矿的杠杆!
“废品猎人”的名号,最初只是在京郊几个大型废品集散地的角落里悄然流传。
陈砾不再是孤军奋战。他身边多了几张同样年轻、带着点底层生活打磨出的粗粝感的面孔。
“王哥,城南旧货市场那批报废电脑主机板,谈下来了!
”一个剃着板寸头、眼神机灵的小伙子李猛,
风风火火地冲进他们临时租用的、位于城郊结合部一处废弃仓库的“分拣车间”。
他脸上还沾着灰,语气却透着兴奋,“那老板开始还狮子大开口,
我说咱‘砾石环保’只要板子,塑料壳子全留给他,他立马松口了!价格压到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陈砾正蹲在那台经过多次改进、体积大了好几圈的“静电分选机”旁,
用螺丝刀调试着几个电位器。机器发出稳定的嗡嗡声,粗壮的铜棒阵列上,
幽蓝色的电弧稳定跳跃着。传送带用旧自行车链条和皮带改装上,
源源不断地送进拆解好的电子垃圾碎片。如同被魔法驱使,金属碎片被精准地吸附、收集,
塑料碎屑则被吹到另一端的收集槽。“干得漂亮,猛子!”陈砾头也没抬,声音里带着赞许,
“纯度报告出来没?上次那批手机主板提炼的金粉。”“出来了!陈哥你看!
”旁边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有些腼腆的年轻人赵小川,赶紧递过来一张打印纸。
他是陈砾的同校学弟,化学系的,被陈砾硬拉入伙,负责后端金属提纯。“纯度99.6%!
比咱们第一次在地下室弄的高多了!老吴那边验货后,二话没说,直接按最高档收了!
”仓库里弥漫着金属、塑料和臭氧混合的气味。巨大的风扇从报废空调拆的轰鸣着,
驱散着机器散发的热量。传送带运转的噪音、电弧的噼啪声、金属碎片落入收集箱的叮当声,
交织成一首粗犷却充满生机的工业交响。
几个穿着沾满油污工作服的“废品猎人”在机器间穿梭,检查、搬运、记录。
他们的脸上没有写字楼里的精致疲惫,
只有汗水浸透的专注和一种实实在在创造价值的满足感。
“砾石环保科技”——这个由陈砾在地下室里诞生的梦想,
如今已在这座充满铁锈和灰尘气息的仓库里,开出了第一朵坚实的花。
3 易收宝的崛起“小川!快!后台数据怎么样?”陈砾的声音在略显嘈杂的办公室里响起,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办公室设在仓库二楼隔出来的一个小间,
窗户玻璃上还贴着褪色的“招租”广告。此刻,几台屏幕亮着的二手电脑前,
赵小川和另一个新招的技术员正紧张地盯着屏幕。墙上挂着一块白板,
上面画着简陋的APP架构图——“易收宝”三个大字写在最顶端。“陈哥,爆了!
真的爆了!”赵小川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屏幕上一条急速飙升的曲线,
“上线才三个小时!西苑、学院路那几个试点小区的预约订单……已经排到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