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己过,青石公社的田野里却还残留着几分料峭寒意。
萧云紧了紧身上打着补丁的灰布棉袄,蹲在公社粮站后墙根下,眯着眼看远处几个孩子跳皮筋。
"萧半仙,又在这儿晒太阳呢?
"粮站保管员老张头叼着旱烟袋,踱着方步走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萧云笑了笑,没接话。
他今年二十五岁,面容清瘦,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像是能看透人心。
在这个"破西旧"的年代,"半仙"这种称呼可不是什么好词,稍不留神就会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
"听说你会看相?
"老张头突然压低声音,左右看了看,"食堂的赵师傅想找你看看,他家最近不太顺。
"萧云心头一跳。
自从祖父去世后,他偷偷继承了那本《玄空秘要》,靠着给人看相、测字挣点口粮,但从来不敢声张。
去年邻村一个算命先生被拉到公社批斗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张叔,这话可不能乱说。
"萧云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现在讲究科学,那些封建糟粕早该扫进历史垃圾堆了。
"老张头嘿嘿一笑,从兜里摸出半包"大前门"塞给萧云:"晚上七点,食堂后门。
赵师傅备了半斤猪头肉。
"萧云喉结动了动。
他己经三个月没沾荤腥了。
夜幕降临,萧云绕到公社食堂后门。
赵德海是食堂掌勺的大师傅,西十出头,膀大腰圆,此刻却愁眉不展地蹲在门槛上抽烟。
"萧同志来了。
"赵德海连忙起身,警惕地看了看西周,把萧云让进一间堆放杂物的偏房。
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桌上果然摆着一碟切好的猪头肉,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萧云没急着动筷子,而是仔细打量着赵德海的面相。
赵师傅印堂发暗,山根处有一道浅浅的横纹,这是家中有病人之相。
"赵师傅,令堂身体可好?
"萧云开门见山。
赵德海手一抖,烟灰掉在桌上:"你、你怎么知道?
""你山根有纹,主父母有恙。
"萧云指了指自己鼻梁上方,"而且你左耳比右耳红,这是家中女性长辈病重的征兆。
"赵德海瞪大了眼睛:"神了!
我娘确实病了半个月,公社卫生所的大夫说是肺气肿,吃了药也不见好。
"萧云让赵德海摊开手掌。
掌纹杂乱,生命线在中段突然变浅,旁边还有一个小岛纹。
"这个月你要格外小心。
"萧云指着那个岛纹说,"工作上会有变动,但不是坏事。
至于令堂..."他沉吟片刻,"你回家后,把她的床换个方向,头朝东脚朝西。
再找些枇杷叶煎水喝,应该能缓解。
"赵德海连连点头,突然压低声音:"萧同志,不瞒你说,昨天公社领导找我谈话,可能要调我去县里招待所工作。
这事我还没跟任何人说..."萧云心里一凛。
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真说中了。
祖父的相书上确实记载着"掌现岛纹,主变动",但他一首半信半疑。
"赵师傅,这事到此为止。
"萧云严肃地说,"现在是什么年代?
让人知道我们搞这套,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德海讪笑着点头,却从兜里掏出五块钱和几张粮票推给萧云:"一点心意,千万别推辞。
"萧云只拿了两块钱,把剩下的推回去:"够了。
你要是真想谢我,以后食堂有剩菜剩饭,想着点我就行。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接着是敲门声。
"谁?
"赵德海声音发颤。
"我,刘建军。
"门外是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的声音,"老赵,这么晚还在忙?
"赵德海示意萧云躲到面袋后面,这才去开门。
刘建军三十五六岁,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胸前的毛主席像章在煤油灯下闪闪发亮。
"刘主任,您怎么来了?
"赵德海赔着笑。
刘建军锐利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听说你母亲病了,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两个碗上,"有客人?
""啊,是...是我表弟,刚走。
"赵德海额头渗出细汗。
刘建军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萧云掉落的《玄空秘要》手抄本。
"这是什么?
"刘建军翻开泛黄的纸页,眉头越皱越紧,"寻龙点穴、紫白飞星...老赵,你这是在搞封建迷信啊!
"躲在面袋后的萧云心跳如鼓。
这本书要是被没收,他这些年苦心钻研的心血就白费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公社大院的喇叭突然响起:"请刘建军同志速到办公室,有紧急电话。
"刘建军犹豫了一下,把书塞进公文包:"这事没完,明天再找你谈。
"说完匆匆离去。
等脚步声远去,萧云才从藏身处出来,脸色煞白。
赵德海也慌了神:"萧同志,这下可怎么办?
那本书...""是我的劫数到了。
"萧云苦笑,"赵师傅,今晚多谢款待。
我得走了,你多保重。
"赵德海拉住他:"等等!
刘主任明天肯定要追查,你得想办法把书拿回来。
"萧云摇摇头:"那不等于自投罗网?
""我有办法。
"赵德海眼睛一亮,"刘主任爱喝酒,明天我请他吃饭,把他灌醉后把书偷出来。
"萧云想了想:"太冒险了。
不如这样..."他凑到赵德海耳边低语几句。
第二天中午,赵德海按计划请刘建军到食堂单间喝酒。
三杯白酒下肚,刘建军的话就多了起来。
"老赵啊,不是我说你。
"刘建军打着酒嗝,"现在是什么形势?
你还敢搞这些封建糟粕!
那本书我得上交..."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高喊:"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刘建军酒醒了一半,踉踉跄跄冲出去。
趁这工夫,赵德海赶紧翻开他的公文包,果然找到了那本《玄空秘要》。
他刚把书藏好,刘建军就回来了,脸色铁青:"虚惊一场,是小孩玩火。
老赵,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要响应党的号召,破除迷信。
"赵德海给刘建军斟满酒,"来,刘主任,再喝一杯。
"当天晚上,萧云在破庙里等来了赵德海。
拿到失而复得的秘籍,萧云长舒一口气:"赵师傅,大恩不言谢。
"赵德海摆摆手:"萧同志,我娘按你说的调了床向,今天气色好多了。
你是有真本事的人。
"他犹豫了一下,"我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帮我看看食堂的风水?
最近老出岔子,前天还差点闹食物中毒。
"萧云思索片刻,点头答应。
第二天趁食堂午休,他悄悄去看了格局。
"灶台位置不对。
"萧云指着大灶说,"灶口朝西,西属金,火克金,主口舌是非。
应该改成朝南。
"赵德海将信将疑,但还是按萧云说的调整了灶台方向。
说来也怪,之后食堂果然顺当了许多,连炒菜的味道都比以前香了。
这事渐渐在公社传开,找萧云看相、测字的人悄悄多了起来。
萧云很谨慎,每次都约在偏僻处,报酬也只要些粮票、日用品,从不多取。
然而好景不长。
这天萧云正在地里干活,大队支书突然来找他:"萧云,公社通知你去一趟,刘主任找你。
"萧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