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那双被清洁剂泡得发白、指节粗大的手，正死死攥着一条项链。

项链坠子是一朵小小的鸢尾花，花瓣是廉价的镀银，

在顾家别墅那盏晃得人眼晕的水晶吊灯下，努力挤出一点可怜巴巴的光泽。

她指尖用力得发青，几乎要将那薄薄的花瓣拗断。“晚晚，拿着！”她的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灼热，强行把那冰凉的金属塞进我手里，

又飞快地把我攥着项链的手合拢。她的掌心粗糙滚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顾太太刚赏的，

说是法国货！多好的兆头！你收好，等会儿顾少爷回来，你就戴着它，去书房送水果。

”她浑浊的眼睛里迸射出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记住妈的话，水蜜桃，

要切得薄薄的，透光最好！腰得弯下去一点点，声音要甜，知道不？

男人嘛……”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又低又急，像毒蛇吐信，“抓住机会！晚晚，

只有抓住顾家这根高枝，你才能活得像个人！像顾太太那样，穿金戴银，使唤人！明白吗？

妈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得争气！”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朵冰冷的鸢尾花，

镀银的边缘有些剥落，露出底下更廉价的金属底色。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漂白水的抹布，

又腥又涩。指尖微微用力，鸢尾花尖锐的花瓣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开，越过我妈因激动而微微佝偻的肩膀。客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映出清晰的一幕：顾太太穿着丝绸拖鞋的脚正随意地搁在跪着的吴妈膝盖上。吴妈低着头，

花白的头发刺眼地扎进我的视野里，她手里拿着一块雪白的绒布，正以一种极其谦卑的姿态，

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顾太太那只镶着碎钻的鞋尖。她瘦削的背脊弯成了一张紧绷的弓，

每一次擦拭的动作，都牵扯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灰色佣人制服，勒出嶙峋的肩胛骨轮廓。

空气里飘着昂贵香水和消毒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那画面像一根烧红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视网膜，再一路烫进脑子里。“嗯，知道了，妈。”我抬起头，

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极其乖巧的弧度，甚至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声音又软又糯，

像刚出炉的蜜糖糕。我顺从地把那条项链塞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轻轻拍了拍。“您放心，

我记着呢。”口袋里的鸢尾花贴着大腿，硌得慌。半个小时后，顾振豪回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奔赴刑场。对着储藏间里那面布满水渍的旧镜子，

我把那朵廉价的鸢尾花项链戴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锁骨，激得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镜子里的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脸上是硬挤出来的、僵硬的甜笑，

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我端起佣人张妈切好的果盘，水蜜桃片薄如蝉翼，

在精致的水晶盘里码放得整整齐齐，边缘微微透明。这刀工，耗费了张妈一下午的功夫，

只为了满足我妈口中那个“透光最好”的勾引标准。推开书房厚重的实木门，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修剪完美的草坪，空气里弥漫着雪茄和旧皮革的味道。

顾振豪背对着门，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背挺拔，

像一尊冷漠的雕像。阳光勾勒出他利落的侧脸线条，下颌紧绷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按照我妈的“教导”，

我努力让腰肢显得更柔软一些，微微弯下，

让校服的领口露出一点点锁骨和那朵冰冷的鸢尾花。我走到巨大的红木书桌旁，

把果盘轻轻放下，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又软又甜，带着刻意掐出来的娇嗲：“顾少爷，

吃点水果吧？刚切的，很新鲜。”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他打完了电话，缓缓转过身。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地落在我身上，像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目光扫过我刻意弯下的腰，扫过我锁骨间那朵可笑的鸢尾花，最后落在我强装镇定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好奇，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毫不掩饰的……嫌弃。他几步走过来，没有看果盘，

而是拿起桌面上我刚放果盘时，手指无意中碰到边缘的一只水晶烟灰缸。

他用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蔑地、像拈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拈起烟灰缸的边缘，然后，

指尖猛地一弹——“嗒！”一声清脆得刺耳的声响。

烟灰缸被他弹得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出去一小段距离，撞到了旁边的金属笔筒。“脏。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薄削的唇间吐出，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

精准无比地捅穿了我所有的伪装，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僵硬地挂在脸上，比哭还难看。一股冰冷的、带着巨大屈辱感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四肢百骸都僵硬得无法动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紧缩，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脸颊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尽，

变得一片惨白。锁骨间那朵鸢尾花，此刻冰冷得如同烙铁，烫得我皮开肉绽。

他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我，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径直绕过书桌，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液体，背对着我，仿佛我这个人，

连同我带来的果盘和刻意的讨好，都是这间奢华书房里最碍眼的存在。我僵在原地，

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小丑。几秒钟后，巨大的难堪和灭顶的屈辱感才猛地席卷而来，

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控制住没有当场失态。

我用尽全身力气，才让颤抖的双腿支撑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僵硬地转过身，

一步一步，挪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我靠在冰凉的门板上，

浑身脱力般滑下去一点，大口喘着气，眼眶酸涩得厉害，却死死忍着，一滴泪也不肯掉。

“脏……”那个冰冷的字眼在脑海里反复回荡。“没关系，徐风晚……”我对自己说，

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狠劲，“忍下去很快，

很快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这些蛆！”最后那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从齿缝里挤出来。

我妈脸上瞬间绽开一朵巨大的、充满希望的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才对！这才是妈的乖囡！快去温书吧，顾少爷快回来了，

别让他瞧见你邋遢样子！”我转身，脸上的笑容像退潮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冷的死水。脚步很轻，踩在昂贵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着，一下，又一下，像是垂死挣扎的囚徒在撞击牢笼。

书房里那声冰冷的“脏”字，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我，

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深一层的屈辱和冰冷。逃离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

像火焰一样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

回到楼梯拐角那个属于我的、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张旧书桌的储藏间，

反手轻轻关上门。隔绝了楼下那令人作呕的香水味和低声下气的讨好声，

也隔绝了书房里那刻骨的寒意。书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经济学原理》，

旁边是几本摊开的习题集。书桌上方，唯一那扇小小的气窗透进傍晚灰蒙蒙的光，

勉强照亮桌角那封被随意压在一摞旧杂志下的邮件。我走过去，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冰冷，将那封信抽了出来。信封是素雅的米白色，

印着国外那所知名大学的校徽，厚重而体面。我用小刀沿着封口划开，动作慢得有些刻意。

里面那张印制精美的录取通知书被抽出来，

上面优雅的英文花体字母宣告着我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和宝贵的入学资格。

指尖划过纸张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温度。下一秒，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抓住通知书的两边，

猛地向两侧用力！“嘶啦——”清脆的撕裂声在狭小的空间里突兀地响起，

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昂贵的纸张被一分为二，

再二分为四……直到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碎屑。我面无表情地抓起这堆废纸，

走到墙角的垃圾桶边，松开手。白色的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落进去，

盖住了桶底一些废弃的草稿纸。我弯腰，从床底最深处拖出那个不起眼的旧帆布行李箱。

箱子很旧，拉链都有些生涩。打开它，里面空空荡荡，

只放着一本崭新的护照和一张薄薄的飞往伦敦的单程电子机票打印件。机票上的日期，

清晰地印在三天后。我将那堆通知书碎片又往下按了按，确保它们被彻底掩埋。做完这一切，

我才直起身，走到那扇小小的气窗前。窗外，暮色四合，

顾家花园里精心修剪的花木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远处，别墅主楼灯火辉煌，

像一个巨大的、散发着诱人毒气的黄金鸟笼。口袋里的鸢尾花项链，

依旧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无声地嘲笑着什么。而心脏深处，被那个“脏”字刺穿的伤口，

正汩汩地冒着寒气，也燃烧着更猛烈的、逃离的火焰。……三天后的傍晚，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饱含着暴雨将至的闷热。顾家别墅里灯火通明，

水晶吊灯折射出的光芒冰冷而刺眼。

筹交错的声音、女人矜持的笑语和男人低沉的交谈——一场属于顾太太的慈善晚宴正在上演。

我像个幽灵一样溜出储藏室，身上只穿着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那个旧帆布包，

手里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行李箱的滚轮在空旷寂静的后廊上发出轻微的“咕噜”声，

每一次滚动都像是在我的心尖碾过。

空气里残留的昂贵香水味、食物香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勒得我呼吸困难。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每一次心跳都在疯狂叫嚣着“快逃”！

穿过佣人专用的侧门，走进连接主楼和车库的玻璃回廊。

巨大的落地玻璃映出我苍白如纸的脸和身后那栋灯火辉煌的囚笼。

就在我即将走出回廊的阴影，

阔的空地时——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车库门口一根粗大的罗马柱后面转了出来。

顾振豪。他大概刚从晚宴上脱身，身上那套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一丝不苟，

衬得他肩线平直，身形挺拔如松。昂贵的袖扣在廊下昏黄的壁灯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

他指尖夹着一支刚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暮色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侧，

模糊了他惯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傲慢，却更添了几分阴沉的压迫感。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深潭般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被一种冰封般的审视取代。那目光像手术刀，

精准地刮过我身上廉价的衣物、肩上的旧背包，最后定格在我手里那个突兀的行李箱上。

他薄薄的唇角向下撇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弧度，一丝混合着烟草味的冷嗤从他鼻腔里逸出。

“呵。”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的“嗒”的一声，

带着一种掌控者的从容。阴影完全笼罩了我，

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压了过来。“徐风晚？

”他念我的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丝玩味，“这副打扮，

拖着个破箱子？”他微微歪了下头，视线像冰冷的探照灯，再次扫过我全身，

最终落回我脸上，唇角那抹讥笑加深了，“怎么？这是终于要听***话，

准备上演一出保姆的女儿为爱私奔的苦情戏码？目标是谁？我家司机老王的儿子？

还是花园里新来的那个花匠？”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精准地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才勉强压住那股想要尖叫或者扑上去撕碎他那张脸的冲动。我猛地抬起头，

迎上他那双写满刻薄和鄙夷的眼睛。胸腔里那股憋闷了十几年的浊气，

混合着即将逃离的决绝，猛地冲撞上来，冲垮了所有虚假的顺从。“顾振豪，

”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淬了冰的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狠狠钉向他，“收起你那套令人作呕的臆想。你以为你是谁？世界的中心？

所有人都要围着你打转？”我看到他眼底的讥讽瞬间凝固，像是没料到兔子也会亮出獠牙，

一丝愕然飞快闪过。“我妈怎么想，是她的事。”我的声音更冷，像淬了冰的刀锋，

直直劈开两人之间凝滞的空气，“而我，看见你们顾家的人，包括你在内，

就像看见——”我顿了顿，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他昂贵的西装、腕上的名表，

最终落回他那张因震惊而微微绷紧的俊脸上，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字：“蛆。

”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顾振豪指间香烟的烟灰簌簌掉落，烫在他昂贵的手工皮鞋上，

留下一个灰色的印记，他却浑然未觉。那张总是写满傲慢和讥诮的脸，

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错愕、难以置信，

还有一丝被彻底冒犯的暴怒在他深不见底的眸底剧烈翻涌，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岩浆。

他挺拔的身形似乎僵了一下，周身那股掌控一切的气场第一次出现了不稳的波动。

这短暂的僵持，正是我需要的空隙。我甚至没再看他一眼，攥紧行李箱拉杆，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车库后门的方向猛地一推！沉重的行李箱借着惯性，

笨拙却快速地朝出口滑去。与此同时，我像一只被猎豹惊起的羚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

转身就朝着车库后门外那片通往小区侧门的黑暗小路狂奔！风瞬间灌满了耳朵，呼呼作响，

盖过了身后可能传来的任何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肺部火烧火燎地疼，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但求生的本能驱动着我，不顾一切地向前冲。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冲出小区侧门，跳上早已用积蓄预约好的出租车，报出机场的名字。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汇入城市的霓虹灯河。我瘫在后座，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

透过后车窗，顾家别墅那片象征着财富与压抑的辉煌灯火，终于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

最终彻底消失在林立的高楼之后。直到此刻，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窒息感，

才稍稍松动了一丝。深夜的国际出发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混杂着各种语言和行李箱滚轮的噪音。巨大的落地窗外，停机坪上信号灯明明灭灭，

庞然的钢铁巨鸟在夜色中静卧，等待着飞向不同的远方。我攥着那张薄薄的登机牌，

像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帆布背包压在肩上，分量很轻，

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和那本护照。

廉价行李箱的拉杆已经被我掌心的汗水浸得有些滑腻。安检口就在前方十几米，

排着不算长的队伍。每向前挪动一步，心脏就狂跳一下，仿佛下一秒就会从喉咙里蹦出来。

“请出示您的登机牌和护照。”安检员是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士，声音公式化。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手指平静下来，将证件递过去。她接过去，低头核对，

扫描仪发出轻微的“嘀”声。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证件，不敢眨眼，生怕下一秒广播里会响起我的名字，

或者一只冰冷的手会拍上我的肩膀。“好了，请过安检。”安检员将证件递还，

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紧绷到极限的弦骤然一松，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我几乎是踉跄着接过证件，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安检传送带。把背包和行李箱放上传送带，

自己站到安全门前。“女士，请抬起双臂。”安检员示意。我机械地抬起手臂。

金属探测仪冰冷的触感划过身体两侧。就在这时——“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