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蝉鸣扰人,鲛绡帐内,尚在午睡的张嫣微微蹙眉,缓缓睁开双眼。
她自来身弱,一向睡得不甚安稳,既被惊醒,便再无法入眠。
秋水般的眸子还带着一丝朦胧,嫣红的小嘴微微嘟起,张嫣绝美的小脸上带着几分委屈的神情,慢慢坐起身来。
窗外梧桐树的影子斜斜地投在青砖地上,蝉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这盛夏的热浪都倾泻进这间闺房。
张嫣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头脑昏沉,连带着胸口也闷闷的。
珠帘轻响,婢女青黛脚步轻盈走了进来,将手中铜盆放在几案上,近得床前,将床帐分两边挂在金钩上,瞧着张嫣恹恹地神情,颇有些心疼。
她伸手探进薄衾,只觉触手处,素纱内裙微有潮意,忙将床头备好的衣裙展开,一边咬牙恨道:“大公子不在府中,外头小厮们竟懈怠至此,这蝉儿也未粘尽,惊扰了姑娘,倘若受惊着了凉,必要狠狠打他们一顿板子,方能以儆效尤。”
一边利落的帮张嫣换了衣裳。
张嫣没有睡足,原本有些委屈气恼,瞧这丫头抱怨,倒笑了起来:“便是大兄未归,他们也一般尽心,并不敢偷懒,只是咱们院子里头那么些大树,大日头底下,这蝉儿又是长了翅膀的,哪里抓得尽了!”
青黛将张嫣扶下床榻,瞧见张嫣微皱了眉头,心底暗暗懊恼。
她就不该嘴快提到大公子,又惹得姑娘担忧牵挂。
“大兄今日仍未有书信回来么?”
张嫣喃喃低语:“一月渺无音讯,这是从来未有之事。
青黛,我阿爹可曾回府?”
青黛尚未说话,只听房门一响,从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丫头,人未及站稳,己顾不得规矩礼仪,急忙忙嚷起来:“姑娘,快快收拾行李,大人回来了,让姑娘即刻带着部曲去北疆投奔大公子。”
“投奔?”
张嫣心头一紧,扶着青黛的手用了些力,撑住因紧张微微颤抖的身子,苍白了一张小脸,急切却又冷静地吩咐:“青黛随我去见阿爹,赤芍收拾细软,万一……也好有个准备。”
“姑娘且宽心,大人能送姑娘去边关,想必大公子那里无恙。”
青黛一边安慰,一边扶着张嫣匆匆出门。
她家姑娘瞧上去像是要晕倒了,强撑的样子,让青黛看着心疼。
这些日子的好生娇养,怕是又白费了。
只是若真要赶赴边疆,她家姑娘的身子能经得住么?
张嫣的院子离主院最近,她们二人刚走近书房,便听见里面有争执之声。
张嫣停了脚步,立在门前,凝神细听,却听见自己父亲的声音,满含急怒:“你与嫣儿一同去边关,见到准之,将为父书信交予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此事关乎家族存亡,断不容你任性妄为!”
“我如何就是妄为?
阿爹骗不了我。
我知道宫里那位要选张家女入宫,二妹妹素来娇弱,她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
便是平安到了边关,边关清苦,她怎么住的惯?
再说那里并没有太医能为二妹妹调理身体,她若犯了旧疾,岂不是要了她的命么!
阿爹,我愿入宫。
只要我入宫,二妹妹便不需离京,而阿爹,也无需面对宫中震怒,这本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阿爹为何要舍易求难?”
"大姑娘要入宫?
"青黛低声惊叹,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偷眼看向自家姑娘,只见张嫣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王家二郎怎么办?
"青黛又小声补了一句,声音里满是惋惜。
王张两家皆是世家大族,本就往来密切,联络有亲。
王家嫡次子王砚王仲文,与张家嫡长女张姒,自幼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未正式订亲,两家人心中早默认了这门亲事。
若非这些年异族犯边,张家大朗张允张准之奉诏领兵,无暇议亲,张姒早该嫁到王家,成就这桩美满姻缘。
张嫣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
她强撑着身子,正要推门而入,却听见父亲一声长叹:"姒儿,为父知你的心思,要全我张家忠顺之名。
可你与嫣儿,皆是我之爱女。
我不忍嫣儿羊入虎口,又岂会坐视你自投罗网?
当今这位,暴戾多疑,他要张氏女入宫,无非要拿捏为父与你阿兄。
如今边关烽烟西起,不止北疆,便是西边羌人利良部,也己蠢蠢欲动。
如今朝中无将可用,当今是要起复裴家,再予兵权。
可又怕裴家掌兵,便如猛虎入山,难以辖制。
你当你入了宫,他就会放过嫣儿么?
世人皆知,嫣儿是你们外祖父裴老将军的心头肉。
唯有嫣儿入宫,在他掌握之中,他才敢放裴家出京。
""阿爹!
"张姒的声音带着哭腔,"您既知当今心思,便更不能送我姊妹一起出京。
若我二人都走了,阿爹是想用自己一条命,给那暴君一个交代么?
便那暴君不要爹爹性命,只将阿爹投入大牢,我与阿妹又岂忍拖累老父?
二妹妹娇弱,她绝不能入宫,但我自幼习武,身体强健。
便是……"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便是真到了迫不得己,我也能……拼个同归于尽……"张嫣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门,只见父亲站在书案后,眉头紧锁,而姐姐张姒跪在地上,脸上泪痕未干。
"阿爹,阿姊,嫣儿自请入宫!
"张嫣的声音轻婉,却又如同惊雷,让书房内的两人同时震惊抬头。
张仁泽见小女儿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口,心中一痛,正要开口,却见张嫣身子一晃,竟首首向后倒去。
"嫣儿!
""二妹妹!
"“姑娘!”
三声惊呼,张姒跳起身,冲过去,与青黛一左一右,堪堪接住了张嫣下坠的身子。
她低头看去,只见张嫣双目紧闭,唇色发青,竟是昏了过去。
"快去请太医!
"张大人急声吩咐,又对张姒道:"先把你妹妹送回房去。
"张姒扶着妹妹,心中一酸,眼泪又落了下来:"阿爹,您也看到了,二妹妹这样的身子,如何经得起长途跋涉?
更别说入宫了..."张仁泽的目光在两个女儿之间游移,最终长叹一声:"此事……且容我再想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