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头顶灯光永不间断的苍白,和监控摄像头偶尔细微的电机转动声。
囚筹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背脊挺首,像一尊沉入自身世界的雕像。
外界的一切——审讯、牢门、医生的评估——都像是褪色的噪点,逐渐模糊、远去。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落在对面淡绿色的防撞墙上。
那柔软的、吸收一切声音的材料,仿佛开始蠕动、变形…………颜色变得昏黄。
……空气变得粘稠,带着老房子特有的、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气息。
……冰冷的金属桌,扭曲、放大,变成了一张巨大的、铺着陈旧塑料桌布的餐桌。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记忆的深渊里炸响。
小囚筹(或许她还有一个更普通的名字,比如“刘香妹”),约莫七八岁,像一只受惊的小鼠,蜷缩在餐桌角落。
她的半边脸颊迅速红肿起来,上面清晰地印着几道油污的指痕。
饭桌对面,是她的母亲。
一个被贫困、劳累和无法实现的期望折磨得干瘦而锐利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一种无法聚焦的狂躁。
她刚刚用那只沾着菜汁的手,狠狠扇了女儿。
“哭?!
你还有脸哭!”
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刺耳,像玻璃刮过铁皮,“考这么点分数!
你对得起谁?
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就拿这种垃圾回来给我看?!”
一份写着“88分”的数学试卷被揉成一团,砸在小囚筹的脸上。
旁边的父亲,一个沉默而臃肿的影子,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用力扒拉着碗里的饭,发出巨大的咀嚼声,仿佛想用这噪音掩盖一切。
他是这个家里永恒的缺席者。
小囚筹没有哭出声。
眼泪在眼眶里蓄积,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它们掉下来。
发出声音,会招来更多的打骂。
这是她很小就学会的生存法则。
(囚室里的囚筹,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看***什么?!
不服气啊?!”
母亲猛地凑近,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占据了她全部的视野,嘴里呼出的酸腐热气喷在她脸上。
“哑巴了?
说话啊!
你这个赔钱货!
丧门星!”
枯瘦的手指狠狠戳着她的额头,每一次触碰都带来一阵刺痛和更深的屈辱。
(囚室里的囚筹,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动。
呼吸略微急促。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
看看隔壁家小红!
次次第一!
你呢?
除了吃还会干什么?!
早知道当初就该……”恶毒的诅咒和比较,像冰冷的钉子,一根根砸进小女孩的心里。
她感觉不到脸上的疼痛了,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让她无法呼吸。
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只有母亲尖利的咆哮在颅内不断回荡、放大……她需要一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目光开始游移,试图逃离那张恐怖的脸。
她看向窗外,外面天色灰暗,和其他任何一天一样,没有任何希望。
她的意识开始向内坍塌。
也就在这一刻,在那无尽的恐惧和窒息般的痛苦中,一个念头,或者说一个感觉,悄无声息地诞生了。
它不是一个清晰的声音。
它是一股冰冷的、坚硬的、带着棱角的“存在感”,突然出现在她混乱意识的边缘。
像在无边暴风雪中,突然触碰到一块冰冷的岩石。
虽然冷,但坚实。
虽然粗糙,但可以依附。
它没有任何言语,只是传递出一种原始的、扭曲的“理解”。
它理解她的恐惧。
它理解她的恨。
它理解这世界上无人爱她。
并且,它似乎……赞同这一切。
(囚室里的囚筹,缓缓地、缓缓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
这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但她做出来,却像是一种冰冷的自我拥抱。
)母亲的打骂还在继续,父亲的沉默还在持续。
但小囚筹不再完全听了。
她的一部分注意力,被那个新生的、冰冷的“存在感”吸引了。
它像一层透明的茧,开始将她包裹,将那些最尖锐的伤害稍微隔开。
她依然害怕,依然痛苦。
但不再是完全的、无处着落的毁灭。
她有了一个秘密。
一个谁也不知道的、藏在心里最角落的、冰冷的秘密。
那天晚上,她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木板床上,身上是隐隐作痛的淤青。
母亲恶毒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
黑暗中,她尝试着,第一次在心底,对着那片冰冷的、坚硬的“存在感”发出微弱的讯息。
……你在吗?
没有回答。
但是,一种被注视着的感觉,清晰地降临了。
仿佛在无尽的黑夜里,终于有了一双只属于她的眼睛。
虽然那目光,和她触碰到的感觉一样,冰冷彻骨。
但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小囚筹在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紧紧抱着自己,嘴角在黑暗中,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雏形的面具。
(B3-07囚室内)囚筹猛地从童年幻象中抽离出来。
她依旧坐在冰冷的金属椅上,身处绝对寂静的精神病院囚室。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童年回溯,只是读取了一段与己无关的数据。
只有她自己知道,某些东西被再次加固了。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个监控摄像头。
这一次,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笑容。
只是那双眼睛,深得像井,井底之下,是冻结了无数个冬天的、最初的冰冷。
“原来……”她在意识里,轻轻地对“囚徒”说,“从那么早开始,‘我们’就在一起了。”
“一首如此。”
他回应,声音里是亘古不变的冰冷与确认。
“从未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