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户部观政进士李砚,在清点盐引账册时发现惊天亏空。
尚书郑淮山暗示他:“运河上漂着的,都是较真的书生。”李砚将证据缝入棉衣,
夜呈都察院。当夜,户部失火,所有盐引存根化为灰烬。李砚反成诬告重犯,
诏狱中遇见早该流放的郑淮山。老尚书身披血枷笑道:“老夫贪了一辈子,最后悔是没贪够。
”刑架前,李砚看见自己那件棉衣,正穿在司狱身上。
他蘸血在墙上写:“账册比史书更真实。”郑淮山突然挣断锁链,
撞墙嘶吼:“民伤则离散啊——!”血溅之处,露出半卷《盐铁论》。京城的天,
沉得像个倒扣的铅碗,压得人喘不过气。六月里的闷热,裹挟着尘土和汗水的酸腐气,
在户部江西清吏司那排低矮的值房里黏稠地淤积着。空气纹丝不动,窗纸被烤得焦黄发脆,
仿佛随时能点着。李砚伏在案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
砸在面前摊开的一册厚厚的账本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墨迹在湿痕边缘微微洇散。
他的指尖因长时间翻动账页而沾满了墨粉,又黏又腻。算盘珠子在他指下单调地跳跃、碰撞,
发出噼啪的脆响,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某种倒计时的催促。“丙字库,
盐引存根,万历九年,两淮盐场,额定七十万引……”他低声念着,
指尖划过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字,目光锐利如针,一遍遍刺穿那些看似工整的墨迹。不对。
怎么算都不对。那巨大的、令人心悸的亏空,像潜伏在墨线字缝里的冰冷毒蛇,
在他连续数日的反复核算中,终于无可遁形。两淮盐场,万历九年,整整短缺了十万引!
十万!折算成白银,是堆积如山的八十万两雪花银!这足以掏空大半个国库的窟窿,
竟被堂而皇之地记录在户部存档的账册里,像一道狰狞的伤疤,
无声嘲笑着这煌煌天威下的纲纪法度。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起,
瞬间冻结了脊背上的热汗,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他猛地抬起头,
视线撞进对面角落那片更深的阴影里。户部尚书郑淮山,这位执掌帝国钱袋子的老臣,
此刻正隐在值房最里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案头堆满了更高更厚的卷宗,
几乎将他矮小的身形完全淹没。他垂着头,宽大的绯色官袍袖口拖在案上,像两片凝固的血。
手里握着一支笔,笔尖悬在奏疏上,却久久未曾落下,仿佛在墨池里钓着某种沉重的东西。
李砚的心,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他想起三日前,自己初初发现账目异样时的莽撞。
那时他年轻气盛,热血冲头,竟拿着一份初步核对的单子,直接闯到郑淮山面前,
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部堂大人!丙字库盐引存根数目有异!卑职反复核算,
万历九年两淮盐引,竟短缺……”话未说完,便被郑淮山抬手止住。老尚书当时抬起的脸,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漠然。他浑浊的眼珠透过堆积的卷宗缝隙,
定定地落在李砚那张因激愤而涨红的年轻面庞上,看了许久,
久到李砚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污迹。然后,郑淮山极其缓慢地端起手边的青瓷盖碗,
指骨嶙峋得如同枯枝。他掀开盖子,轻轻拨了拨浮在水面的几片茶叶,
发出细微的瓷器碰撞声。“李观政,”郑淮山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仿佛浸透了运河淤泥般的粘滞感,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沉闷的空气里,
“你可知,这京城九门之外,那日夜不息、流淌千里的运河之上,”他顿了顿,
目光似乎穿透了值房的墙壁,投向某个遥远而阴冷的地方,“漂着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李砚一怔,不明所以。郑淮山没有看他,视线依旧落在那碗茶水浮起的袅袅白气上,
仿佛那水汽里藏着什么玄机。他呷了一口茶,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咕噜声,才继续道,
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诡异的、近乎耳语的亲昵,
却字字如冰锥刺骨:“……都是些太较真、太干净的书生啊。”那“书生”二字,轻飘飘的,
却像淬了剧毒的针,精准地刺入李砚的耳膜,瞬间冻结了他周身奔涌的热血。
值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聒噪地撕扯着紧绷的空气。郑淮山说完,
便又缓缓低下头去,重新专注于案头那份似乎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疏,
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过是随口一句闲谈。阴影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将老尚书的脸庞彻底吞噬,只留下一个模糊、沉默的轮廓,像一座刻满风霜的礁石,
沉在权力深海的最底部,任凭惊涛拍岸,岿然不动。李砚死死盯着那片阴影,
郑淮山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警告,如同鬼魅的低语,再次在耳边森然回响。
运河上的浮尸……较真的书生……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重新聚焦在账册上那触目惊心的数字上。十万引盐,八十万两白银!
这岂止是亏空?这是国之血脉上被狠狠剜开的一道口子!愤怒像冰冷的岩浆,
瞬间冲垮了心头的恐惧堤坝。他李砚十年寒窗,悬梁刺股,难道就是为了在这污浊的泥潭里,
眼睁睁看着硕鼠蛀空大厦而噤若寒蝉?为了一个虚无的功名,就学着郑淮山那样,
在阴影里腐烂?不!绝不!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之气从胸中勃然升起。他霍然起身,
动作太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他顾不上扶,
快步走到值房角落那排存放杂物的旧木柜前。柜子最下层,
压着一件他入冬时穿过的半旧棉袍。灰扑扑的粗布面,里面絮着厚实的棉花。李砚蹲下身,
迅速而用力地将棉袍抖开。他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地探手入怀,
摸索到内衫靠近心口的位置——那里,他早已用针线密密缝了一个极不起眼的暗袋。
指尖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解开那几道几乎看不见的线脚,
将那份誊抄了所有关键证据、记录了庞大亏空数额和经办人签押痕迹的薄薄纸卷,
小心翼翼地塞了进去。那纸张的边缘,刮过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痛的战栗。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腑,然后,用微微颤抖的手指,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昏沉天光,一针一线,极其专注、极其用力地将暗袋重新缝合。
粗粝的棉线勒过指腹,留下清晰的凹痕,他却浑然不觉。每一针落下,
都像是在缝合一个无声的誓言,更像是在给自己缝上一件注定浸透血泪的殓衣。做完这一切,
他迅速将棉袍叠好,紧紧抱在胸前。那叠起的棉布下,
藏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和足以点燃整个帝国火药桶的秘密。
他没有再看角落阴影里的郑淮山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朽木。
他抱着那件沉甸甸的棉袍,挺直了背脊,像一支离弦的箭,
决然地冲出了户部那扇散发着霉味的、令人窒息的大门。
沉重的门轴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隔绝了值房内那令人作呕的沉闷与死寂。门外,
暮色四合,京城巨大的轮廓在昏暗中起伏,如同蛰伏的巨兽。晚风带着一丝凉意,
吹在他汗湿的鬓角,却无法平息心头的灼热。他抱着那件藏着雷霆的棉袍,脚步越来越快,
几乎是奔跑起来,目标只有一个——都察院!那扇象征着最后一丝法度与光明的朱红大门!
都察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悄然合拢,发出沉闷的“砰”声,
仿佛隔绝了外面整个污浊的世界。李砚被一名皂衣小吏引着,
穿行在肃穆得令人屏息的回廊间。廊柱高大,阴影交错,只有廊下悬着的几盏气死风灯,
在穿堂风中微微摇曳,投下幢幢鬼影,将他紧绷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扭曲不定。
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尘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凝固了无数冤屈的陈腐气息。
引路的小吏脚步无声,将他带到一处偏僻的签押房外。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的烛光。
小吏推开门,低声道:“左都御史王大人就在里面,观政请。”李砚深吸一口气,
抱着棉袍的手臂又紧了紧,迈步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排书架。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用汲,正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书架前,仰头看着架上层层叠叠的卷宗。
他身形清癯,穿着常服,烛光勾勒出他嶙峋的肩线,透着一股刚直不阿的孤峭感。
听到脚步声,王用汲缓缓转过身。他的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清峻,颧骨微凸,
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如同寒潭深处的古剑,瞬间刺向李砚。
“户部观政进士李砚?”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风宪之位的威严和惯有的审慎。
“正是下官!”李砚躬身行礼,声音因激动和一路奔跑而微微发哑。
他感到怀中的棉袍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几乎要灼伤他的胸膛。
王用汲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
又落在他紧紧抱着的、那件与此时节令格格不入的旧棉袍上,眼神微凝:“何事夤夜至此?
还……抱着冬衣?”“王大人!”李砚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
他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便将棉袍抖开,手指急切地探向心口位置,
用力撕开那几道刚刚缝好的线脚。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甚至有些颤抖,但他动作极快,
仿佛慢一秒那秘密就会自己跳出来消失不见。“嗤啦”一声轻响,暗袋被撕开。
他珍而重之地从里面抽出那份薄薄的纸卷,双手捧起,
如同捧着一颗滚烫的心、一把淬火的剑,呈到王用汲面前。“户部盐引账册,两淮盐场,
万历九年,有十万引巨亏!折银八十万两!所有证据,牵涉签押、印信,
卑职已尽数抄录于此!请大人明察!”他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签押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带着金石般的决绝。王用汲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份纸卷,
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住李砚的脸,似乎要穿透皮肉,
直看到他的心底深处去。那目光里充满了审视、震惊,
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风暴将至前的凝重。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
在两人之间投下摇曳不定的光影。王用汲脸上的肌肉似乎绷紧了一瞬,最终,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还带着李砚体温和汗渍的纸卷。
纸卷在他修长有力的指间展开。他凑近烛光,一行行飞速扫过。
清癯的面容在烛影里明灭不定,眉头越锁越紧,最后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那薄薄的纸页,仿佛承载着万钧雷霆,压得他指节微微泛白。
“十万引……八十万两……”他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带着铁锈般的沉重。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寒光暴涨,不再是审视,
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凛冽,“好!好一个户部!好一个丙字库!胆大包天!
”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烛火剧烈摇晃,险些熄灭。
“此事非同小可!李观政,”王用汲的目光再次射向李砚,锐利得如同实质,
“你今夜暂且留在此处,就在签押房外值宿耳房安顿!一步也不要离开!
本官即刻调集可信之人,连夜复核!待证据确凿,明日一早,本官亲自持此卷,叩阙面圣!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砚心头沉甸甸的阴霾。李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眼眶,
喉头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深深一揖到地,声音带着哽咽:“卑职……叩谢王大人!
”王用汲摆了摆手,神色依旧凝重如铁:“不必言谢。此乃风宪之责!你且安心待着。
”他迅速将纸卷仔细收好,贴身藏入怀中,随即扬声唤来心腹书吏,低声急促地吩咐了几句,
声音压得极低,李砚只听到“丙字库”、“即刻”、“不得惊动”几个破碎的词。书吏领命,
匆匆而去,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幽深的回廊尽头。李砚被引到签押房旁边一间狭窄的值宿耳房。
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陈设简陋,却异常整洁。他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毫无睡意。窗外,
浓墨般的夜色沉沉压着整个京城。都察院深处偶尔传来几声梆子响,更添寂寥。他抱着膝盖,
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一遍遍回想着账册上的数字,王用汲那斩钉截铁的话语,
以及郑淮山那深不见底的阴影……心绪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剧烈地颠簸起伏。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格外粘稠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透进一丝极淡的灰白,
已是五更将尽,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突然!一阵极其刺耳的铜锣声,
毫无预兆地、极其凄厉地撕裂了都察院死水般的寂静!“走水啦——!!!”“户部!
是户部走水啦——!!!”那锣声和嘶喊声如同鬼哭狼嚎,带着一种末日般的惊恐,
由远及近,疯狂地撞进李砚的耳膜!李砚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剧震,
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几步冲到小小的木窗前,一把推开!只见东南方向,
户部衙门所在的那片天空,此刻竟被映得一片骇人的血红!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黑色巨蟒,
在血色的天幕下疯狂地扭动、升腾!那火光冲天而起,
炽烈得仿佛要将整个黎明前的黑暗彻底点燃、焚毁!即使隔着重重屋宇和遥远的距离,
那灼热的气息似乎也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狂暴力量!户部……丙字库?!
李砚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
他死死抓住冰冷的窗棂,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眼睛死死瞪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火光,瞳孔里倒映着疯狂跳跃的猩红,
仿佛看到了自己所有的希望、所有的证据,连同那本记录着罪恶的账册,
都在那烈焰中化为飞灰!“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他心底嘶吼。
郑淮山那句轻飘飘的“运河上漂着的书生”,此刻化作了最恐怖的诅咒,带着地狱的硫磺味,
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一尊被抽空了魂魄的石像,僵立在冰冷的窗前,任由那映红天际的烈焰,
将他年轻的脸庞也染上了一层绝望的、不祥的血色。“李观政!李观政!
” 门外传来王用汲贴身书吏急促而压抑的呼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李砚猛地回神,
身体因为僵硬而有些麻木。他踉跄着扑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栓。
书吏的脸在廊下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挂着汗珠,
眼神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大事不妙的沉重。“王大人……王大人让您即刻过去!
”书吏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飞快,“户部大火,丙字库……烧得最厉害!
存放盐引存根的那几排架子……全……全完了!灰都没剩下多少!”虽然早已料到,
但亲耳听到这毁灭性的消息,李砚还是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他强撑着,
哑声问:“王大人他……”“王大人脸色铁青!”书吏急道,“刚得了消息,
正要调人去查火因,宫里……宫里来人了!”话音未落,
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已如闷雷般从回廊深处滚来。
只见四名身着大红织金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簇拥着一位面白无须、神色阴鸷的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过来!那太监身着内廷管事的服色,
手里高高擎着一卷明黄的卷轴。“圣旨到——!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用汲、户部观政进士李砚接旨——!”尖利刺耳的宣旨声,
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每一个人的耳膜。王用汲已闻声从签押房内大步走出,
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李砚只觉得双腿发软,在书吏的搀扶下,才勉强跟在王用汲身后,
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那太监展开圣旨,尖声宣读,
每一个字都像冰雹般砸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惊闻户部丙字库突遭回禄之灾,
盐引存根焚毁殆尽,朕心震恸!然风闻都察院左都御史王用汲,听信户部观政李砚妄言,
诬告户部重臣亏空盐引,意图构陷!值此天灾之际,不思抚恤,反行诬告构陷之举,
动摇国本,其心可诛!着即锁拿王用汲、李砚二人,下诏狱严鞫!钦此——!
”“臣……”王用汲猛地抬起头,须发皆张,眼中燃烧着屈辱和愤怒的火焰,刚吐出一个字。
“拿下!”那太监根本不容分辩,尖声厉喝。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早已扑上,
冰冷的铁链带着刺耳的哗啦声,瞬间套上了王用汲和李砚的脖子!
那铁链的寒意瞬间刺透皮肤,直抵骨髓!一只粗粝的大手猛地抓住李砚的头发,
狠狠向下一拽!剧痛传来,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眼前金星乱冒,
只听见王用汲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悲吼:“陛下!奸佞蒙蔽圣听啊——!”随即,
便是拳脚相加的闷响和粗暴的呵斥。李砚被粗暴地拖拽起来,铁链勒得他几乎窒息。
在意识模糊的瞬间,他最后看到的,
是王用汲那清癯而刚直的身影在锦衣卫的推搡下踉跄前行的背影,
以及那位宣旨太监嘴角勾起的一抹极淡、极冷的、仿佛毒蛇吐信般的笑意。冰冷,刺骨,
带着浓重血腥气和腐朽霉味的空气,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进李砚的鼻腔和肺腑。
他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小的囚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
那声响在死寂的诏狱深处回荡,如同丧钟。囚室四壁是巨大的、湿漉漉的青条石垒砌而成,
石缝里渗出暗绿色的水珠,缓慢地汇聚、滴落,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嗒、嗒”声。
地上铺着一层潮湿发霉的稻草,踩上去又粘又滑。
唯一的光源是走廊尽头壁上插着的一支火把,摇曳着昏黄黯淡的光,
将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李砚被推得一个趔趄,
扑倒在冰冷的稻草上。铁链的沉重和颈间的剧痛让他蜷缩起来,剧烈地咳嗽。
额头上被磕破的地方***辣地疼,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流下,模糊了左眼的视线。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和诏狱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完了……一切都完了。证据化为飞灰,
自己和王用汲成了构陷重臣的“奸佞”……郑淮山那张隐在阴影里的脸,
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生死的漠然。
运河上的浮尸……自己终究也成了其中一个么?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蜷缩在冰冷的稻草里,
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只有那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受刑者哀嚎的呜咽,
在死寂中折磨着神经。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
囚室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牢门前。
接着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刺耳摩擦声。“哗啦——”沉重的牢门被拉开。
两名身着赭红色号衣、面目阴沉的狱卒站在门口,手里提着锈迹斑斑的铁链。
其中一人用沙哑的嗓音喝道:“李砚!提审!”提审?李砚的心猛地一沉。这么快?
是走个过场,还是……要动刑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双腿却因长时间的冰冷蜷缩而麻木僵硬,几乎不听使唤。一个狱卒不耐烦地骂了一句,
大步跨进来,粗暴地抓住他胳膊上的铁链,像拖拽一袋货物般将他从地上硬生生拽起,
拖出了囚室。走廊更加阴森,火把的光线忽明忽暗。他被推搡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脚踝上的铁镣拖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发出刺耳的“哗啦——哗啦——”声,
在死寂的通道里回荡,如同死亡的丧钟,一下下敲击在他濒临崩溃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