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楚楚可怜,是我丈夫最喜欢的那种类型。而他正抱着我,
温柔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告诉我:林晚,她死了。我笑了,因为我,就是林晚。
1意识回笼的瞬间,消毒水的味道和浓郁的栀子花香水味混在一起,
刺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
以及一张放大的、写满关切的英俊脸庞。是顾言,我的丈夫。清清,你醒了?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
听得人心头发软。可他叫我什么?清清?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火烧,
发出的声音却甜得发腻,像一把淬了糖的刀子:我……这是在哪儿?在医院,
你低血糖晕倒了,吓死我了。顾言说着,俯身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满眼的疼惜,
以后不许再为了画画废寝忘食了,知道吗?画画?我明明是一名遗体修复师,
什么时候跟画画扯上关系了?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一个叫苏清的画家,温柔、恬静、才华横溢,
深爱着一个叫顾言的男人。而这个男人,是我的丈夫。我猛地推开他,连滚带爬地冲下床,
闯进了病房的独立卫生间。镜子里,一张苍白、精致又完全陌生的脸,
正用一双惊恐的、属于我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这不是我!我叫林晚,
从业八年的遗体修复师,我的手稳得可以给尸体缝合最细微的伤口,我的脸平凡但沉静,
绝不是镜中这张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清清,你怎么了?
顾言担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身体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个荒诞到极致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炸开——我死了,然后,
我重生在了我丈夫的新欢,苏清的身体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
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就在这时,顾言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对,意外坠楼,已经确认死亡了。后事?我来处理。
她没什么亲人,我会给她办得风光点。嗯,林晚……她总算不会再来烦我了。
轰的一声,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林晚,我的名字。意外坠楼,我的死因。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说我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光的男人,在我死后不到二十四小时,
就抱着他的新欢,用如此冰冷、解脱的语气,谈论着我的身后事。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黑地,吐出来的只有酸水。顾言推门进来,轻轻拍着我的背,
语气是那么的无辜又心疼:清清,都怪我,不该在你面前接这个电话。
是……是我妻子的事。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悲伤,叹了口气:她叫林晚,我们感情早就破裂了,
一直在闹离婚。没想到她这么想不开,从家里的露台上跳了下去……清清,你别怕,
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以后,我的世界里,只有你。只有我?哪个我?是被他逼死的我,
还是现在这个被他蒙在鼓里的我?我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
才挤出一个破碎的微笑。他似乎很满意我的懂事,将我打横抱起,重新放回床上,
然后抛出了一个让我血液都为之凝固的请求。清清,我知道你最擅长人物肖像画,
他握着我的手,眼神里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期待,林晚她……走得不太体面,
我想请你,为她画一幅遗像。画得美一点,就当是……我送她最后一程。
2我被顾言带到了城西的殡仪馆。这里是我工作了八年的地方,每一个角落,
每一阵风里夹杂的福尔马林气味,我都熟悉到骨子里。可今天,我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
来见我自己最后一面。冰冷的停尸间里,白布掀开,露出了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我,
林晚。我的脸色青白,额角有一处狰狞的伤口,那是从高空坠落时撞击留下的痕迹。
我的眼睛紧紧闭着,再也不会睁开,去看清我爱了十年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恶魔心肠。
顾言站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现在的这副身体——苏清的肩膀上,轻轻叹息:你看,
摔得太惨了。所以才想请你帮忙,画一幅她生前最美的样子。清清,只有你的画笔,
才能赋予她最后的体面。体面?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尸体,
胸口翻涌着滔天的恨意和刺骨的冰冷。我是一名专业的遗体修复师,
我处理过上百具因意外而面目全非的遗体,我能用最精湛的技术让他们恢复生前的安详。
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不体面的存在,
需要靠一幅画来遮掩死亡的真相。她……是怎么摔下去的?我用苏清那把柔软的嗓音,
故作不经意地问道。警察说是意外,顾言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她有抑郁症,
那天可能又犯病了,一个人在露台上喝酒,失足摔了下去。抑郁症?我?
多么可笑又完美的借口。我热爱我的工作,我敬畏生命,我比任何人都活得清醒、坚韧,
我怎么可能会有抑郁症!我的目光落在自己尸体的手腕上。那里有一圈不甚明显的淡淡淤青,
像是被谁用力攥握过留下的痕迹。这个痕迹,与失足坠楼的说法,格格不入。
我曾处理过无数坠亡者的遗体,我知道什么样的伤痕对应什么样的死因。这处淤青,
更像是挣扎时留下的。我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顾言,你在撒谎。顾先生,节哀。
殡仪馆的老馆长走了过来,他是我曾经的师傅,
也是看着我从一个青涩学徒成长为独当一面的修复师的长辈。他浑浊的眼睛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顾言,最后落在我的尸体上,重重地叹了口气:小林这孩子……可惜了。
多好的一个姑娘。顾言虚伪地点点头:是啊,她太偏执了。馆长,这位是苏清,
一位很优秀的画家。我请她来为林晚画遗像。
老馆长的目光在我苏清的脸上停顿了几秒,眼神里有些复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
只是道:修复室空着,你们可以用。小林生前最喜欢待在那里,让她在熟悉的地方,
走完最后一程吧。我被顾言搀扶着,一步步走向那间我工作了八年的地方。推开门,
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工具、熟悉的陈设,一切都和我死前一模一样。
我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在解剖台前专注工作的样子。而现在,
我却要以一个情敌的身份,坐在这里,为躺在冰冷停尸床上的自己画遗像。这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讽刺!顾言为我铺开画架,摆好颜料,然后坐在我身边,像一个监工,
又像一个深情的丈夫。开始吧,清清。他柔声说,画出你心中最美的她。
我拿起画笔,这双手属于苏清,纤细、柔软,充满了艺术家的灵气。可当它握住画笔时,
我感觉到的,却是我林晚那份解剖尸体般的冷静和精准。我的目光,一遍遍地,贪婪地,
描摹着我自己的脸。我要记住这张脸,记住这张脸上的每一分不甘和怨恨。然后,
我要用这双手,撕开顾言伪善的面具,将他亲手送入地狱。3我开始以苏清的身份,
住在她位于市中心的高级公寓里。这里的一切,都烙印着另一个女人的气息,
也充斥着顾言存在的痕迹。情侣款的马克杯,男士尺码的拖鞋,
衣柜里挂着的几件高级定制西装。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心上。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需要证据。我需要知道,
我死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顾言表现得像个二十四孝男友,对我呵护备至,
几乎是寸步不离。他越是这样,我心里的警报就拉得越响。他不是在照顾我,他是在监视我。
他怕我这个苏清,会发现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
我白天在他面前扮演着沉浸在艺术世界里的天真画家,为林晚的遗像耗费心神。夜晚,
等他睡熟后,我便开始在这个属于苏清的空间里,寻找任何可能存在的线索。
我翻遍了苏清的素描本、信件、电脑,试图拼凑出她和顾言的过去。苏清的确深爱顾言,
她的画里、日记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爱慕。但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苏清最近的日记里,字里行间开始出现一些不安和恐惧。……他看我的眼神,
有时候让我觉得很陌生,很害怕。那不是爱,是占有。……我无意中听到了他打电话,
提到了『处理干净』、『不会有人发现』这样的话,我问他,他却说是公司的商业机密。
真的是这样吗?……林晚,那个他名义上的妻子。我总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顾言说她偏执、有抑郁症,可我查到的信息,她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遗体修复师,冷静、理性,
是这个行业里的天才。一个这样的人,真的会为情***吗?我的心跳骤然加速。苏清,
她竟然也在怀疑!她不是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白甜,她也在暗中调查顾言!
这个发现让我浑身冰冷。难道,苏清的低血糖晕倒,也并非意外?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所以顾言要对她下手?而我的灵魂,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占据了她的身体?这一切,
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复仇?我将目光锁定在苏清的书架上。
那上面除了艺术画册,还突兀地摆着几本关于犯罪心理学和痕迹学调查的书,
书页有明显的翻阅痕迹,上面还有用铅笔做的标记。她果然在调查!我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继续翻找。终于,在书架最深处的一个画筒里,我发现了一张被揉成一团的纸。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拍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背影,
他们正站在一艘游艇的甲板上,举止亲密。照片的像素不高,有些模糊,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男人——是顾言。而那个女人……不是我,也不是苏清。
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照片的右下角,用红色的笔,写着一个日期和一个名字。
日期是我和顾言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而那个名字是赵倩,恒宇集团财务总监。
恒宇集团正是顾言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一瞬间,无数线索在我脑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顾言的谎言、我的死、苏清的怀疑,以及这张神秘的照片……我死死地攥着照片,指尖冰凉。
顾言,你到底背负了多少秘密?我的死,究竟是因为感情的背叛,还是因为我无意中,
触碰到了你那见不得光的商业帝国的一角?4我必须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尤其是我的工作电脑和手机。作为一名遗体修复师,
我习惯将一些特殊的案例资料和个人笔记进行电子存档,
或许里面就有能揭开真相的蛛丝马迹。我以想要更好地了解林晚,才能画出她神韵
为借口,向顾言提出,想去我们曾经的家看看。那栋位于郊区别墅区的房子,
是我亲手设计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我和他过去十年的回忆。如今,却成了我的死亡现场。
顾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看着我苏清那张充满艺术追求的单纯脸庞,
他最终还是答应了。也好,他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去看看吧,
或许能给你一些灵感。不过,她的东西大部分我都处理掉了,免得睹物思人。处理掉了?
我心中冷笑,你是怕留下证据吧。回到那个家,一切都显得空旷而陌生。
我的衣物、我的书籍、我喜欢的香薰……所有属于林晚的痕迹,都被抹得一干二净。
这个家里,只剩下了顾言一个人的气息,以及……一股无法消散的,死亡的阴冷。
我径直走向二楼的书房,那里有我的工作台和电脑。果然,电脑主机还在,
但屏幕上显示着需要密码。我试了所有我常用的密码,
包括我的生日、他的生日、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全部错误。他改了密码。清清,
在看什么?顾言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响起,吓得我一个激灵。我转过身,
强装镇定地指着电脑:没什么,就是好奇,想看看她平时都用电脑做些什么。
顾言走过来,不动声色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眼底的温柔褪去,
换上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冷。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需要被管教的宠物。
死人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他轻声说,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林晚的过去,
肮脏又复杂,你是个单纯的画家,不应该被这些东西污染。他顿了顿,伸手捏住我的下巴,
迫使我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清清,我爱的是现在的你,
干净、纯粹。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好好画画就够了,懂吗?那一刻,
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警告和杀意。我终于明白,苏清日记里写的害怕,从何而来。
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我认识了十年的顾言。或者说,我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他温柔多情的面具之下,藏着一个控制欲极强、冷血无情的怪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我被困在苏清的身体里,被困在顾言的监视下,
就像一只被蛛网黏住的蝴蝶,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张由他编织的、名为爱的巨网。
我被他半强迫地带离了书房。下楼时,我经过了那个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阳光从外面洒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一片光亮。我仿佛能看到自己倒在血泊中的样子,看到顾言居高临下,
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我生命一点点流逝。一股强烈的绝望和愤怒冲垮了我的理智。
为什么?顾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猛地甩开他的手,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你骗我!
你们都在骗我!抑郁症?意外?全都是谎言!我用的是苏清的声音,
喊出的却是我林晚的质问。顾言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阴鸷得可怕。
清清,你在胡说什么?我胡说?我泪流满面,指着露台的方向,声音颤抖,
她根本不是***!是你!是你把她推下去的!对不对!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言停下脚步,死死地盯着我,脸上最后一丝伪装也轰然碎裂。他不再掩饰,那双眼睛里,
翻涌着被戳穿秘密的暴怒和一丝……困惑。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5在顾言那审视的、充满杀意的目光下,我瞬间清醒过来。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竟然情绪失控,差点暴露了自己!求生的本能让我大脑飞速运转,眼泪流得更凶,
身体也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我必须把这场戏演下去,把他的怀疑扼杀在摇篮里。
我……我看到了……我用苏清的身体,蜷缩在角落里,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混乱,
我刚才一闭上眼,就看到一个画面……一个女人,在露台上和你争吵,
然后……然后她就掉下去了……顾言,我好害怕……我是不是病了?
我将一切都推给了一个画家天马行空的幻觉和灵感。顾言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里的杀气和怀疑在不断交战。他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伪。我不敢看他,只是抱着头,
自语:那张脸……是林晚……太可怕了……我画不出来了……我再也画不出她的脸了……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身上的戾气缓缓收敛了。他走过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重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不再温暖,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别怕,清清,那只是你的幻觉。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温柔,但那温柔底下,是更深沉的算计,你太累了,压力太大了。
我们不画了,好不好?忘了她,也忘了那些不好的画面。他信了。或者说,
他选择暂时相信这个最合理的解释。但我知道,我已经在他的心里,
埋下了一根怀疑的刺。从那天起,顾言对我的监视变得更加严密。
他甚至给我请了一个心理医生,美其名曰为我疏导情绪,
实则是在试探和监控我的精神状态。我不能再坐以待毙。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能突破顾言封锁,帮我接触到外界信息的帮手。我想到了一个人——老馆长,
我曾经的师傅。他看着我长大,对我视如己出。他也是除了我父母之外,最了解我的人。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察觉到林晚的死有蹊跷,那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