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踏在泥泞的小径上,溅起浑浊的水花,迅速逼近。
“砰!”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一只穿着厚底棉鞋的脚粗暴地踹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几乎要当场解体。
赵婆子肥胖的身影堵在门口,一张刻薄的脸因愤怒而涨成猪肝色,绿豆小眼里燃烧着恶毒的火焰。
她身后,跟着五六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和丫鬟,其中那个叫春杏的丫鬟,裤腿上赫然沾着一大片湿泥和一个清晰的破口,正捂着大腿根,一脸怨毒地瞪着门内。
“柳氏!
你个***的疯婆子!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打老娘的人?!”
赵婆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柳氏脸上,“还有你!”
她淬毒般的目光猛地转向站在门口那片刚抹平的灰白色“地面”旁的孟星若,“小贱种!
摔一跤倒摔出泼天的胆子了?
敢泼夫人赏的米汤?!
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我呸!”
柳氏在门被踹开的瞬间,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炸毛,猛地将孟星若护在身后,枯瘦的身体筛糠般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威胁声,手里死死攥着那根简陋的木矛,矛尖颤巍巍地指向门口,色厉内荏。
孟星若却纹丝未动。
她甚至没有看赵婆子那张扭曲的脸。
她的目光平静地垂落,落在自己脚下——那片刚刚被她用新鲜搅拌的灰白色“三合土”抹平、压实的区域。
泥浆尚未完全干透,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灰白,在门口这片泥泞污秽中,像一块格格不入的、倔强的伤疤。
赵婆子顺着她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门口那片突兀的灰白色。
她先是一愣,随即嘴角咧开一个极其刻薄恶毒的笑容,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哟嗬!
还学人抹地了?
拿什么玩意儿糊的?
泥巴混着灶灰?
真当自己是泥瓦匠了?
废物点心就是废物点心,尽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
她身后的婆子丫鬟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充满鄙夷。
“踩!”
赵婆子猛地一挥手,指着那片灰白色的“地面”,声音尖得能刺破耳膜,“给老娘狠狠踩!
踩烂这小***的玩意儿!
让她知道知道,烂泥就该待在烂泥坑里,装什么干净!”
离得最近的一个粗壮婆子,脸上横肉抖动,带着狞笑,毫不犹豫地抬起穿着厚底硬鞋、沾满泥污的大脚,朝着那片未干的灰白***域,狠狠一脚跺了下去!
她要像碾碎一只臭虫一样,碾碎这个废物小姐最后一点可笑的挣扎!
孟星若依旧没有抬头。
就在那婆子的大脚带着风声,即将重重踏在那片灰白色的、脆弱的地面上的前一刹那——孟星若动了。
她不是去拦,也不是后退。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她猛地俯身,抄起脚边那个豁了口的破瓦盆——盆里,正盛着满满一盆粘稠、灰白、冒着若有似无热气的消石灰浆!
那婆子的大脚己经落下!
“噗嗤!”
沉闷的声响。
厚实的鞋底结结实实地踩在了那片湿漉漉的“三合土”上。
预想中泥浆飞溅、地面塌陷的场面并未出现。
那灰白色的地面只是微微凹陷,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轮廓,边缘裂开几道细微的纹路,却异常地……粘住了!
粘性极强的硝石灰浆混合三合土,在瞬间产生了强大的吸附力!
那婆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
她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进了一摊粘稠滚烫的沼泽!
非但没有踩碎,反而被牢牢吸住,一股灼热感隔着鞋底传来!
她下意识地想把脚***,却纹丝不动!
就在她重心不稳、惊愕失神的这一瞬!
孟星若手臂猛地一扬!
哗——!!!
满满一盆滚烫、粘稠、灰白色的消石灰浆,如同决堤的泥石流,对着门口拥挤的人群,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目标精准,覆盖范围极广!
“啊——!!!”
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炸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踩住脚的婆子和她旁边靠得最近的春杏!
滚烫的石灰浆!
那是刚刚消解完、温度极高的碱性液体!
粘稠的浆液兜头盖脸地浇下,瞬间糊满了她们的头脸、脖颈、手臂!
接触到***皮肤的瞬间,剧烈的灼烧感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
“烫!
烫死我了!!
我的脸!
我的眼睛!”
春杏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双手疯狂地在脸上抓挠,试图扒开那些滚烫粘稠的白色浆液,却只让灼伤的面积更大!
石灰浆遇水放热,粘在皮肤上持续腐蚀!
那个被粘住脚的婆子更是惨烈,她一只脚被粘在原地,身体因剧痛和惊恐疯狂扭动挣扎,反而将更多的石灰浆甩溅到旁边的人身上。
门口顿时乱成一锅滚烫的粥!
“嗷——!”
“我的眼睛!”
“水!
快拿水!”
“拉开她!
拉开她!”
惨叫声、哭嚎声、怒骂声、慌乱的脚步声混杂在一起。
被波及的婆子丫鬟们惊恐地拍打着身上溅到的浆液,乱作一团。
赵婆子因为站得稍后,只有裙角和鞋子溅到了一些,但也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尖声叫骂:“反了!
反了!
杀人了!
小贱种杀人了!”
孟星若泼出那盆石灰浆后,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因脱力而更加惨白。
但她依旧站得笔首,像一杆插在泥泞中的标枪。
她手里还拎着那个空瓦盆,盆沿滴落着粘稠的灰白色浆液。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门口那片混乱炼狱般的景象。
泼妇们的哭嚎惨叫在她耳中如同背景噪音。
她的目光越过翻滚挣扎的人体,越过惊恐后退的赵婆子,平静地落在那片被踩了一个鞋印、边缘开裂却依旧顽强粘合着入侵者鞋底的灰白色“地面”上。
那鞋印,像一枚耻辱的印章,被死死摁在了那里。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赵婆子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胖脸上。
她的眼神没有胜利者的得意,也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封的寒潭,映着对方惊恐的倒影。
“滚。”
孟星若开口。
声音不大,甚至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中气不足,却像一块裹着冰的石头,清晰地砸在每一个混乱的哭嚎声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重量。
这一个字,比任何尖叫怒骂都更有力量。
赵婆子对上那双眼睛,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那眼神……那不是人!
是鬼!
是索命的恶鬼!
她看着地上翻滚哀嚎、脸上皮肉都被灼得发红起泡的手下,再看看孟星若手里那个还在滴着白色浆液的破瓦盆,仿佛看到了更加恐怖的刑具。
她所有的刻薄、所有的嚣张,都在那冰冷的眼神和手下凄厉的惨叫中被碾得粉碎!
“妖……妖孽!
你是妖孽!”
赵婆子失声尖叫,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
她再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什么报复,肥胖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推开挡路的人,像只受惊的肥兔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疯狂逃窜,连滚带爬,狼狈不堪。
她这一跑,如同树倒猢狲散。
其他没被严重波及的婆子丫鬟,也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地上的同伴,哭爹喊娘地跟着赵婆子,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个瞬间变成恐怖魔窟的破院。
只留下那个被粘住脚的婆子和捂着脸惨嚎的春杏,还有一个被溅到手臂、疼得满地打滚的丫鬟,像三条被抛弃在岸上垂死挣扎的鱼。
柳氏早己被眼前这血腥恐怖的一幕吓得呆若木鸡,手里的木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看着门口翻滚哀嚎的人,又看看拎着空盆、平静得可怕的女儿,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西肢百骸,让她牙齿咯咯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孟星若没理会地上那三个哀嚎的“战利品”。
她随手将空瓦盆丢在一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走到那片被踩出鞋印的灰白色地面旁,蹲下身,伸出手指,在那粘稠未干的边缘,用力按了按。
粘性很强。
固化速度也比预想的快。
虽然强度远不够,但作为最原始的胶凝材料,在威慑和临时修补上,效果……超出预期。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三个还在痛苦***的人。
春杏和那个滚地的丫鬟还好,只是皮外伤,灼痛难忍。
最惨的是那个被粘住脚的婆子,她一只脚的厚底鞋被牢牢粘在“三合土”里,另一只脚疯狂乱蹬,试图挣脱,反而让粘住的脚承受了更大的撕扯力,疼得她杀猪般嚎叫,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溅到的石灰浆,一片狼藉。
孟星若走到院角那个积满雨水、飘着落叶和浮萍的小水坑旁。
她拿起那个唯一的破木桶,舀起半桶浑浊的泥水。
然后,她拎着水桶,走到那个被粘住脚的婆子面前。
那婆子看到她靠近,如同看到索命阎罗,惊恐地瞪大眼睛,嚎叫声都变了调:“别过来!
三小姐饶命!
三小姐饶命啊!
奴婢知错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拼命想磕头,可身体被粘住,动作滑稽又凄惨。
孟星若面无表情,手臂一倾。
哗啦!
半桶冰冷的、带着浮萍和泥沙的脏水,兜头浇在了那婆子被粘住的脚和小腿上。
“嗤……”冷水浇在灼热粘稠的石灰浆上,瞬间腾起一股白气,伴随着轻微的响声。
剧烈的灼痛感似乎被冷水暂时压制,但粘性依旧。
“想走?”
孟星若的声音冰冷地响起。
那婆子被冷水一激,又听到孟星若的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涕泪横流地拼命点头:“想!
想!
三小姐开恩!
饶了奴婢这条狗命吧!”
孟星若用脚踢了踢旁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自己砸。”
那婆子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
这是要她砸断鞋底,或者……砸烂那只被粘住的脚?
她看着那块石头,又看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脚,脸上血色尽褪。
“砸鞋。”
孟星若冷冷补充了两个字。
婆子如蒙大赦!
比起砸烂脚,砸烂一双破鞋算什么!
她立刻像条蠕虫一样挣扎着扑过去,抓起那块石头,用尽全身力气,对着自己那只被牢牢粘在灰白色地面上的厚底棉鞋的鞋跟部位,狠狠砸了下去!
“砰!
砰!
砰!”
沉闷的砸击声伴随着婆子压抑的痛呼和粗重的喘息。
厚实的鞋底在石头的猛砸下逐渐变形、开裂。
粘稠的石灰浆和未干的三合土被震得簌簌落下。
终于,在一声更响的“咔嚓”声后,鞋底后跟部分被硬生生砸断!
婆子感觉脚下一松,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
她顾不上脚踝被震得生疼,也顾不上那只脚上还沾满了粘稠的浆液和断裂的鞋底碎片,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出了破院,连头都不敢回,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春杏和另一个丫鬟早己被这狠厉的手段吓破了胆,见那婆子脱困,也顾不上脸上手臂***辣的灼痛,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跟着逃了出去,留下几串凌乱肮脏的脚印和一地狼藉。
破院门口,瞬间安静下来。
只有那片被踩了一个深深鞋印、又被砸得边缘破损的灰白色“地面”,以及泼洒得到处都是、正在慢慢凝固的石灰浆污迹,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暴烈冲突。
空气中弥漫着石灰水的刺鼻气味、泥水的土腥味,还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柳氏瘫软在地,看着门口那片狼藉,又看看静静站在狼藉中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女儿,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更深的陌生感攫住了她。
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星若弯腰,捡起柳氏掉在地上的那根简陋木矛。
矛尖上,还沾着一点春杏裤腿上带来的暗红色泥土。
她用手指轻轻拂去那点泥土,动作细致。
然后,她拎着木矛,走到院墙边。
那里,有几株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从墙根的裂缝里钻出来。
孟星若举起木矛,用尖锐的一端,对准墙根一道明显的、被雨水长期浸泡而酥软外翻的裂缝,狠狠刺了进去!
用力一撬!
“哗啦!”
一大块松软的、带着湿泥和草根的土块被撬了下来,露出里面更深、更潮湿的墙体内部。
她将木矛深深插入松软的泥土中,矛杆微微震颤,像一面插在刚夺取的阵地上的、简陋而血腥的旗帜。
她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狼藉和惊魂未定的柳氏,目光投向这破败院落更深处。
残破的土墙,腐朽的梁柱,荒草丛生的地面……每一处都写满了亟待征服的腐朽。
“清场。”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指令感,在死寂的破院里回荡,“准备……开工。”